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在哪个集体或组织,总有一些人是与身边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他们并非不友好,亦绝非怪胎,他们可能仅仅是不太擅长与这个这个世界交往而已。
文/葱哥
1
他在这个宿舍如同一个影子。
他叫陈伟,住我隔壁宿舍。他高我一个年级,与我班的两同学A和B住一块。
陈伟个头不高,身材削瘦,脸型线条柔和,看上去很面善。有学姐经常夸他长得帅。
他不爱说话,是个极品宅男,然鹅,却在他们班女生那边获得了一个颇高的评价——有思想的人。我班的A和B两同学对此嗤之以鼻。
2年时间,住他隔壁的我跟他说过的话没超过10句。他似乎有意把自己隐藏起来。他的床365天挂着不透明的蚊帐。他把他的桌子搬到了宿舍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是他的床和底墙形成的一个半封闭的狭小空间。平时进他宿舍一不注意很难发现那还坐着一个人。
陈伟的床与A同学的并排,睡觉的时候头对着头。但他用一块多余的床板竖在两床中间,生生将两人隔开。
“我见过话少的人,却没见过如此沉默寡言的,他可以一个月在宿舍不说一句话。”A同学说。
最奇妙的是,A和B是两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他们整天八卦各种事情,从学校老师到班上的奇葩同学,从娱乐明星到路人甲乙丙丁。他们热衷谈论各种各样认识的人以及不认识的人。
据A说,陈伟在他俩第一天进宿舍的时候跟他说过一次话,此后再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过话。
到了最后,他俩都将陈伟视为空气,陈伟亦将他们视若空气。
2
我甚至认为他将整个世界都视为空气。
有一次,A和B在宿舍激烈争吵,惊动了整栋楼。我看见陈伟坐在电脑前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别人叫他的时候,他反应也很冷淡,很多时候干脆不答应,仿佛不是在叫他。这种情况在我的室友许水龙身上上演过很多次。许水龙和他是同班同学,不过尽管陈伟对他爱理不理,许水龙还经常去找他。可能是他习惯了并享受陈伟的那股氟氯昂(高冷)气息吧。
对于不了解他的人,有时候他会把人气爆掉。我班的朱奋就差点没被他活活气死。那天早上,他在陈伟宿舍门口叫他,“陈伟、陈伟……”他连续叫了好几声,屋里没一点动静。朱奋以为他还在睡觉,就回去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朱奋再去找他,这次宿舍门是开着的。朱奋朝宿舍喊了几声,依然没人应。朱奋探头看到陈伟床上没人,听到卫生间有人在洗澡,又朝着卫生间大声地喊了几声。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开了起来。
“陈伟,你在里面吗?还是没人应他。
朱奋愤然离去。
这几幕,A都看在眼里。“把他气得呀……”A说,“他都听到了朱奋在叫他,就是不答应一声。他洗完澡后,也不问我,也不去找朱奋问找他有什么事,直接上床继续睡觉。”
3
陈伟的沉默和近乎“不存在”为A和B在宿舍肆无忌惮地议论别人提供了绝好的环境。陈伟从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也不听他们说话,整日戴着耳机,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划清界限。
理所当然地,陈伟的另类很快成了A和B每天必备的谈资。陈伟有腋臭,身上有刀疤,半夜不睡觉,爱看动画片韩剧,喜欢画画,XX部位短小,这些关于陈伟的私密信息都是他们俩口中传出来的。
由于每天近距离地接触,陈伟身上的任何可供挖掘之处都被A和B淋漓尽致地,365°无死角地开发,由此陈伟还有了两个外号:味哥和刀疤哥,这些都是B起的。
4
B跟我们讲了一个关于陈伟经典笑话。
那天早上,B和A一块出去,陈伟以为他们俩一块去上课了。A吃完早餐直接去上课了,B却返回了宿舍。
B推开宿舍的门刹那,看到了史上最尴尬的一幕:陈伟竟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观摩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个无法想像的尴尬,尤其对于一个常年沉默不语的人来说。
B是一个爱联想的人,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喜欢脑补。曾经有几个晚上,B半夜醒来发现陈伟在抽泣,把他吓得不轻。他在床上左思右想,胡思乱想,却一动不敢动,“连个侧身都不敢”。他怕陈伟知道他醒着,发现他的秘密,然后一时想不开把他杀了,像马加爵那样。
在“感谢室友不杀之恩”的网络大氛围下,陈伟这种多少有点怪异的室友,对于联想力丰富的B来说,天然地自带几分危险系数。
在这样的背景下,B撞破了陈伟在宿舍裸体,让他坐立难安,然而他还是第一时间给A发了短信,告诉他在宿舍看到的一切。
B进去宿舍之后,心里忐忑不安,他有心却不知道如何化解这份尴尬。在他左思右想,反复斟酌之下,装着对着空气说了如下一席话:
唉,早上的雾气真大,把我眼镜都弄朦胧了,进宿舍什么都没有看见。
话一说完,陈伟马上把门一甩,出去了。
5
他说给我们听的时候,我们都笑翻了。“你这明摆着是告诉他你看到了。”A说。
“当时想得太多了,主要是想消除他的顾虑,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B说,“他半夜不睡觉的确挺吓人的。”
原来那天陈伟以为他们都上课去了,因为平时他们这天上午都有课。那天正好B的导师生病,把课取消了。于是,上演了世纪性的悲催一幕。
中午出去之后,陈伟晚上很晚才回来,依然没有说一句话。
陈伟虽然作息时间黑白颠倒。但他特别自觉,从不制造任何噪音,他蜷缩在那个在角落里,丝毫不影响室友休息。他白天基本都在睡觉。
A说,有一次B跟他聊high了,一时忘记了陈伟还在床上躺着,竟然一口一个“味哥”地在议论他。当A提醒B床上有人的时候,B吓尿了。
A说,有一段时间,他有一个月没有听到陈伟在宿舍说过一句话。
在这个宿舍,他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存在。
毕业前夕,低年级的我们为他们举办了一场送别晚会。晚会上,陈伟表演了一个节目:吹口琴。他没有走上舞台中央,而是坐在舞台右侧的台阶上,安静地吹完了一首曲子。我特意看了他,从头到尾他没有抬头看过下面的观众,悠扬的曲子从他口中缓缓溢出。
我知道他暗恋他班上一位女同学,且表白被拒;他孤僻、半夜哭泣、独自在宿舍裸体;他不爱说话,也许有轻微的社交障碍;他毕业论文最后一刻才搞定……这有什么关系呢?此刻的他,在众人瞩目的灯光下微闭着眼,幽幽地吹着属于他自己的歌声,行云流水,动人心魄。
6
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对行为异于常人的人有过偏见或是不适应,尤其是如果哪个人就在你身边。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在哪个集体或组织,总有一些人是与身边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他们并非不友好,亦绝非怪胎,他们可能仅仅是不太擅长与这个这个世界交往而已。在我看来,他们甚至是更加可爱和善良的人。
因为他们的另类,恰恰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多元。罗素早就说过,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所以请善待身边那些另类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