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枝干枯了,支支拉拉挺立在簌簌寒风中,呼呼呼作响。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这个阴郁的冬天是什么颜色。
干裂的河床沟壑里残留着煤矸石山上流下来的黑色煤渍,从矿区驶出的蓝色卡车飞奔在村外的水泥路上,扬起的灰尘像龙卷风过境。
净水村散落在矿山下,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朝南,远远地就能看见高高的煤矸石山,黑黝黝地耸立着,几十年从未见它矮过半分。
春秀家与矿区只隔了条河。春秀嫁到净水村的时候,河里的水还是清的,村里人喜欢蹲在河边的石墩上洗菜洗衣唠家常。不过十年光景,河干了,裸露的河床都是黑的。
春秀的男人去年死于矿难,赔偿金至今无着落,春秀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
春秀29岁,是个瘦瘦黑黑的妇人,眼睛有些凹陷,干枯的头发绑成一个低髻,深蓝色棉袄上污迹斑斑。
她抱着怀中哭泣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只手轻轻拍着孩子,另一只手给缩在床上的两个娃娃裹紧被子。一抬头望见高高的煤矸石山顶恍惚的灯光,她的心里又悲戚了几分。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三间土房,两面漏风。床上铺的草珠垫子是她亲手织的,被孩子尿湿了无数次,一片片变色的地方开始发霉腐烂。
春秀想到米缸又快见底了,仅有的几斤米面还是娘家父亲给的。入冬以来,孩子们连个新鲜的蔬菜瓜果也没吃过,更别说一星半点的荤腥了。她的眼泪几次翻腾,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春秀哄睡了小的,轻轻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春秀看着孩子们营养不良黄瘦的脸,心里一阵阵针扎似的疼。
这时,一只又肥又大的黄狗晃悠进了她家的厨房。看这狗不像村里的,倒像是矿上有钱人家养的。许是灶上的柴火吸引了它。它抖了抖身子,趴在灶台边上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春秀。
映着火光,春秀被这眼神震撼到了,那一闪一闪的火焰在它眼睛里跳跃,她好像看到了久远的过去,又看见了遥远的未来,恍惚间,她已狠下了心。
此刻,她是个猎人。
春秀悄悄关了门,找来一条两指粗的麻绳,一头打个活套,她将绳子藏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靠近黄狗,她用自己粗糙的手安抚着它温暖的身子,黄狗在温暖的炉火和轻抚下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情。
春秀见时机已到,飞快地套中它的脖子。厨房的门不高,门头上的玻璃早都碎了,她将绳子的那头扔过门梁,转身将门一锁。
她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下,双手紧紧拉住绳子,用胳膊左右绕了两圈,用力往下一拉,只听见黄狗砰地一声撞在了门上,发出凄厉嘶哑的哀嚎,爪子在门上噔噔噔的划拉。
恐惧渐渐地漫延到她全身,她浑身颤抖,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她以脚抵住门,身体前倾,绳子拉过肩,双手被麻绳勒出了红印,她的脸开始扭曲,口腔里开始有血腥的味道。
门那边的动静一阵强过一阵,这边的春秀丝毫不敢松懈,她紧闭的嘴唇里渗出血来,手里的麻绳已被汗水浸透。她甚至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黄狗身上的体温,她的心快跳出来了,眼神凌厉中还带着些许绝望。
一声声闷闷地撞击声,狗爪子挠门的刺耳撕喇声,还有那恐怖的哀嚎,春秀听着浑身发颤,心里没有底气。千万不能手软,千万不能让它逃了,否则它急了非咬死我不可,只要不松手,只要坚持住,一定可以拿下它,她在心里默念。
她死死拉住绳子。
在这一场长达半小时的较量中,她早已忘了她曾经是个连杀鱼都怕的小女人,那时候他的男人还在,总是很呵护她,心疼她,怕她受一点委屈。
门那边黄狗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只能听到孩子沉睡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她松了绳子,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睛里的杀气一点一点慢慢淡去。
当天晚上,醇厚的狗肉香味在黑如煤的夜色里飘飘荡荡熏了一夜,矿山顶昏黄的灯光摇曳着,给夜里的煤车照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