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子依稀听到门铃的时候，她正在厨房煎蛋。转头看到徐延从卫生间里出来，顺口道：“去看看，是谁。”

她在厨房将煎好的鸡蛋装盘端了出来。刚好听见关门的声音，笑着扭头去看。视线甫一触及到跟在徐延身后的人，脸色就变了。

徐延却是没有看她，弯腰从一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含笑递给那人，“您要换鞋的话，就穿这双，应该正好。”

那人的视线落在清子的身上，见她靠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呆呆的，一动不动，也不吭声。这才低了头，手忙脚乱地换着鞋，完了还不忘将自己的鞋放到门口的鞋架上。

清子始终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如此的小心翼翼，脸上仿佛冻结住的表情慢慢化开。她转身在餐桌旁坐下。这时听见徐延的声音，“您吃过早饭了吗？一起过去吃一点吧。”

原本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那人忙又站了起来，摆摆手道，“吃过了吃过了，不要管我，你去吃吧。”

清子的余光瞥到徐延轻轻地点了点头，朝自己走来。不过他却没有坐下，只是端起桌上的牛奶匆匆喝了两口，对清子道，“我先去上班了。”

清子跟着他走到门口，手里的西装外套递给他，“忙完了就早点回来。”

徐延低头看了清子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别这样，进去吧。”清子抬头看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嗯了一声。

她关门的那一瞬间，没有想到，徐延又转过身来，对着客厅的方向，“爸爸，那我去公司了。”

（二）

晚上徐延回来的时候，清子正靠在沙发上，苦于设计没有灵感，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

看见徐延，唔了一声，“饭在锅里，你去热一下就可以了。”

徐延四下里看了一圈，开口道“就你一个人？”

清子抬头，“嗯，他回去了，我没有留他吃饭。”

徐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清子以为徐延对于今天那人的到来，不会再提起什么。未料晚饭后，他坐到清子的边上，似随意道，“今天回来得迟了，没能陪他。这样过两天除夕了，把他叫过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也好。”

清子坐正了身体只顾看着徐延。徐延一笑，“吃个饭而已，你不愿意？”

清子微微摇头，神情落寞。她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跟徐延说。以前徐延从来没有具体地问过她，她也本想着有合适的机会再说的这些话，在这一刻，她想全部说出来。

（三）

我小的时候，他还是很顾家很体贴的一个人，也很爱我，清子慢慢开口道。

因为早产的缘故，我从小就很瘦弱，也经常生病，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他会整夜整夜地陪着我。

很小的时候嘴巴馋，但家里没那个条件。但凡是我跟他要的，他兜里有多少钱就会给我买多少。那个时候我吃完了，他还会跟我约定不告诉我妈。

那年的kfc刚盛行到小县城，他从外地打工回来，还没吃午饭，就被我嚷着要去吃，我还记得他付钱的时候，每一张都是皱巴巴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被老师误会受了体罚，他就跑到老师家里去，非要老师给个说法。

……

“还真是难缠，那个时候我怎么就受得了他。”清子的声音低低的，眼里渐渐蒙上水雾。

徐延看着清子，眼中有一丝心疼。

我上初中的时候，他跟人合伙的生意赚了钱，就给我买了一辆特别好看的自行车，骑起来特别快。牌子我还记得是捷安特的。当时真是羡慕死我的同学了。他却说，这是我的小公主该得的。

“是，那个时候他总说我是上天赐给他的小公主，还说是要一辈子疼我护我的。”清子的脸上慢慢变得有些嘲讽，“但也是同一年一切就变了。他开始赌博。”

清子抬头道，“他赌光了家里所有的存钱，妈妈跟他离婚，他又欠债，欠很多很多，我劝他他也不听，非要再赢回来。有一次还动手打了我……”

徐延伸手替清子擦了擦眼泪，轻轻抱了她。

清子垂了脑袋，继续开口，“这几年我是知道的，他也不赌了，但我没想到他早上会过来找我。我以为他看我现在生活过得好了，想来找我要钱。”

“临走的时候，他说清子，爸爸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他说，现在年纪大了，竟然总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真是混帐。

他说，昨天夜里想到了你，睡不着，没忍住就过来了。

他说，清子，你不喜欢爸爸过来，爸爸下次也不会来了。

……

清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眼睛哭得肿起来，觉得前所未有过的疲累。直想倒头睡着就记不起这些事了。

她印象里，后来是徐延把她从沙发上抱到了卧室里。她拽着徐延的胳膊，半睡半醒间好像还说了一句，“怎么办，我做不到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他啊。”

徐延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清子，过去的一切，全都不值得你失去一个父亲。更何况……他慢慢老了。”

清子沉沉睡去。

（四）

清子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徐延不在。

但她听到他的声音，好像在客厅里跟谁在打电话。

清子趴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对面柜子上的相框。

徐延在这个时候开门进来。

清子没有转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狼狈极了。

“我准备替爸爸还钱。”他这样说着。清子很快转了头，“你别叫他爸爸”。

“但爸爸并不需要。他刚才拒绝了。”徐延这样说着，并没有理会清子的话。

清子这时低了头，穿好拖鞋，朝卫生间走去。徐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却是莫名其妙的一句，“清子，你放在书柜最外面的那本书还不错，没事的时候可以翻看看。”

清子转头，再看向徐延时，他已经笑着朝外面走去，“快点，出来吃饭了。”

好像刚才那一句不是他说的一样。

清子很快就找到徐延说的那本书。很早之前她买的。

是水木丁的一本影评类的书籍。

清子还在想着徐延什么时候也看这种书了。手指碰到书页凸起的地方，是被折起的两页。

她翻了过去。

（五）

清子最终打了电话给那人，要他过来吃年夜饭。

那人显然很是意外却也抑制不住的高兴，连声道，“好……好好。”

清子挂了电话，转头看了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眼，“你很意外吗？那本书，是你故意的。”

徐延淡淡笑着，清子哼了一声，“你同意那上面说的？……反正我不管，有一点，以后我们有女儿了，我也还是公主。”

徐延的车子开了出去，“说说看那书上写了什么。”

“不知道。”清子的声音传来。

……

清子看到那两页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呢？

清子记得，大意是这样一段话。

如果这世上但凡有一个男人真的把你当公主一样宠着爱着，那么他只能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你以为的男朋友甚至丈夫，这是父女间的默契，远区别于母女、母子、父子之情。

……

除夕夜那天，徐延说要出去放烟花，清子笑他，多大人了。

门铃响起来，清子跑过去开门。

徐延听见她叫了一声“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