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遇到小时候母亲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姑娘”时,我们都长大了。她坐在我对面,爽快地灌了一口啤酒,而不知是酒太哭还是泪太咸,她呛得哽咽,睫毛上挂了一串晶莹。可能是夜深了,那刻,我冷得打颤。
“她叫小君。”邻居的小薇指着不远处那个跳皮筋的女孩轻声跟我说。那女孩,那长发及腰,那阳光下的笑容,闪耀了谁的眼。很快,我们便成了一起跳皮筋的小伙伴。小君每天都会在4点前准时回家。有时,小薇打趣道:“小君可是我们学校排名前三的学生,她得回去学习啦!”小君笑着没说话。
当小君拿着奖状下来时,有人笑着闹:“小君呀,你就是我妈妈口中的别人家的姑娘呀,这么优秀。”“别人家的姑娘呀。”她似乎小声呢喃,又似乎是我听错了。
小君出事那天,是个晴朗的星期六,午后宁静得让人禁不住打盹。我悠闲地在摇椅上看书。而一声沙哑的男人呼叫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夹杂着细碎的哭泣声,而这声音我熟悉得很。我冲出家门,拖鞋也掉了一只。“给我停下,小妮子,你还跑,找打。”那五十多岁的男人伸手去拖小君,她光着的脚均满细碎的伤口,双手护着乱糟糟的头发,挣扎着。“小君她爸,这娃子不愿意就算了。”围观的一位老人开口。“王婶,这是我们的家事,”他又拖着小君走“快走,尽给我丢人。”两人随着吵闹声远去。众人也都散去。
我站在原地。“呼,你知道吗!小君的继母说她儿子最近头皮痒,是小君的长发长了跳蚤,传染给了他。他爸爸要把小君的长发剃了呢!”小薇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继母?”我愣住了,疑惑到之前明明还看到小君母亲冒雨给她带忘记带的课本呀?“对呀,听我妈说小君的妈妈生下她,嫌弃他父亲穷,就跑啦!”小薇低下头,小声解释。
星期一,小君戴了灰白的帽子,坐在第三桌的位置。“上课戴什么帽子,快点摘了。”老师严厉的声音在讲台响起。小君抓紧了帽沿,指尖泛白,微微拉起。“是光头啦!”周围的同学大笑。老师也愣住了。那一刻,她哭着抓着帽子冲出教室……
放学后,“这就是她家啦。”我和小薇在小君家后徘徊,终于两人敲了那木门,果然,小君的父亲黑着脸冷冷地说:“你们不要再来找她来,她以后不读了,出去打工。”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后来,有一次,我考砸了,母亲训我“你看人家小君。”她突然停住了。再后来,高中毕业聚餐时,小薇突然跟我说:“你还记得小君吗?前几天他爸让她嫁给我们村的某某了……”我脑海突然就浮现出初见时那个笑容。
再次遇到她时,我们都很意外,我和朋友出来聚餐,坐公交回家时,路边一对夫妻在大声吵架,那女人左脸红肿,那男人甩开女人大步走了。她抹泪抬头,我目光一瞥,两人都久久没说话。
我们坐彼此对面,我叫了饭菜,她叫了啤酒。多年不见,我也不知道聊什么,气氛很尴尬。她笑了笑,说多年不见我漂亮了。又夸我以前怎样可爱。我说起以前我母亲骂我时总夸她是“别人家的姑娘”。她似乎顿了顿,喝了一口啤酒“别人家的姑娘?我妈妈也说我是““别人”家的姑娘”啊……”她又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说起以前4点回家不过是为了早点回去做饭,怕惹她继母不高兴,说起她母亲冒雨送书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冒雨给她弟弟送书,说起……她似乎喝多了眼里泛着水雾。我也似乎喝醉了,眼角酸得发红,喉咙也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吞咽不下,涨得发痛。可是我明明没喝酒。
如果你家里有“别人家的姑娘”,如果你身旁有“别人家的姑娘”,可不可以不要伤害她,“别人家的姑娘”,她也努力得活着,她也努力地笑着想让人喜欢。
如果你是“别人家的姑娘”,可不可以活的开心点,不要懂事得让人心疼。
后来的后来,班聚,小君离婚了,她扎起高马尾,白T恤,牛仔裤,白球鞋。笑容还是我们初见时般灿烂。又好像班聚时,灯光太朦胧,小君根本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