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8岁那年，像往常一样，放学之后的她回到了家中，相比以往不同的是，今晚她妈妈为她准备了一桌好菜。

吃饭的时候，她看到她妈妈在一边抹着眼泪，她问妈妈怎么了，她妈妈笑着说没事。

吃完之后，她妈妈跟她强调了好多事，告诉她夏天的衣服放哪里，冬天的衣服放哪里，饿了就自己弄吃的，作业不会做就问老师，在家里听爷爷奶奶的话，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说完之后她妈妈就去睡觉了，睡之前还跟她说：“妈妈对不起你。”

她也回自己房间里睡下了，不知怎么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打算去找妈妈聊天。

刚进她妈妈房间里去，她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开灯后，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地上有个农药瓶，床上的妈妈正在口吐白沫，翻白眼，这一幕令她感到害怕，她想到妈妈可能是喝农药自杀了，她慌张地跑到外面呼救，她不停地哭喊：“救命，救救我妈妈！”

闻声赶过来的邻居看到这一切，立马帮忙把她妈妈送到镇上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们帮她妈妈催吐和洗胃，折腾一晚上，天亮的时候她妈妈终于清醒了点。

爷爷奶奶，爸爸闻讯也赶了过来，在楼道外面，两个老人把爸爸臭骂一顿，那骂声非常响亮，她在屋内都能听得到，他们骂他喝酒又赌钱，把自己媳妇逼得喝农药，丢人现眼，要不是有她在，事情指不定会怎么样。

一会儿后，她爸爸走进病房，他跪在床前磕头道歉，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赌了，求她妈妈不要再做傻事，她妈妈听到这些，本来已经擦干的泪水再一次溢出。那一刻，她无法想象，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02

他们家在村里是属于特困户，今年刚住上新房，政府出钱帮建的。本来一家人应该高高兴兴的入住新房，但她爸爸是一个不成器的货，他平日里就知道在村子里闲逛，有时候有体力活他就去做，赚得个几十块钱就拿去赌。都说赌博害人，但他一直想靠赌博发财，结果当然不例外的全输掉了，输了钱之后就去村头的小卖部拿酒来喝，喝完还不给钱，因为村里都是认识的，也不好拒绝。

有好几次，她爸爸喝得醉醺醺之后回到家中，张口就问她妈妈要钱，说是要继续去赌，把输的全赢回来。她妈妈肯定是不给，一家人的经济来源就靠她妈妈，她妈妈上山挖草药到镇上卖，一家人才能勉强过生活。

不给钱的妈妈，只能被喝了酒的爸爸骂，疯狂的骂，她妈妈也不还嘴，只是在一边哭。第二天早上，她妈妈还得去小卖部把那些爸爸喝酒欠下的钱给还上。

虽然生活艰苦，可是日子还得继续过，好在她很听话，所以她妈妈觉得再怎么委屈也都是值得的。

昨天，她爸爸偷她妈妈的两千块拿去赌了，输了个精光，那笔钱本来是她妈妈留给她上初中用的。读初中要到镇上去读，在学校里吃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说国家有贫困生政策，但生活费肯定也要准备着。

她妈妈辛辛苦苦存起来的两千就这样没了，心里难受只能哭了起来，他男人在旁边说哭什么，下次有钱了全赢回来，带她们母女过上好日子。说完之后他就去喝酒了，留她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哭过之后，她想了很多事，但无论怎么想，她都看不到一丝生活的曙光，为女儿准备的两千块就这样没了，她女儿未来可怎么办，她绝望了，她为这个家庭做了那么多，仍然无法改变什么。她偷偷翻出家里的那瓶农药，放到自己房间里，然后为女儿做起了饭菜，整理好她的衣服。

本来打算在睡下的时候喝农药，从此一睡不醒，但谁知道她女儿想和她聊天，就走进她房间里，正巧碰上了刚喝下农药的她，于是便把她从死神那儿救了回来。

03

他们在卫生院里呆了三天，确认身体没事后，他们一家人回到了家中。屋内，一帮亲朋好友聚在一起骂她爸，骂的时候也在为她爸出谋划策，他们劝他不要继续喝酒赌博，去找份体力活工作，她爸爸连忙点头，答应以后再也不赌了。

她爸爸没有食言，从那以后真的不赌了，也去找了一份工作，专门帮别人家那些要建新房的砌砖，赚得不多，但每顿饭上，也终于有了点肉。虽然说他不赌了，但喝酒这个习惯，却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于是身体各种小毛病也出来了，治病花钱也是一笔支出，他们家仍然过得很拮据。

一转眼，她就上初中了，虽然说那两千块没有了，但她父母都在努力的工作，赚生活费给她花，所以她在初中也没遇到什么困难，而且她成绩很好，又懂得节约，父母都很欣慰，家里吵架也变少了。

有一天，邻居过来告诉她妈妈，说见到她女儿和班上一个男孩走得很近，那个男孩成绩不好，邻居让她找个时间跟她女儿说说这事，让她女儿远离那个男孩。

她妈妈听到之后点了点头，邻居也就走了。到了周末，她从镇上回来，她妈妈把她教育了一顿，让她别在初中里早恋，更不要跟那些调皮的男生一起玩，她本来就没有早恋，被自己妈妈批评一通，心情自然不好，就顶了一下嘴，她妈妈骂她更凶了，她就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又过了一周，她回来了，令她妈妈感到意外的是，那个男孩竟然也跟着回来了，男孩到他们家中，跟她妈妈道歉，然后解释了一下他们只是朋友，让她妈妈不要乱想，同时还跟她说，父母不容易，不要跟他们顶嘴，他们也是为自己好。这番话令她妈妈感到意外，客套了几句话之后，她妈妈问他要不要留下了吃饭，他拒绝了，说回去晚了怕被被骂，然后就离开了。

初中很快就结束了，她也进入了县高中，在初中里，爷爷奶奶的离世让她成熟了许多。有一天她妈妈跟她聊起那个来他们家的男生，她告诉她妈妈，那个男生初中毕业就出去外面打工了，还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妈妈就没有再想这事了。

04

在她高三的时候，她爸爸进了医院，但她要准备高考，所以她妈妈一直瞒着她。高考结束之后，回到家中，她才知道自己的爸爸这阵子一直在医院里，经过追问，她得知爸爸得了肝癌，而且还是晚期，医生说时日无多了。

他们家没有多少钱，所以吃不起抗癌药，也做不起化疗，只能吃些止痛药减缓疼痛。

他爸爸的病情一天天的加剧，他们母女俩寸步不离的守护着他，睡觉也是在床边趴着。

一天夜里，她从睡梦中醒来，没睁开眼睛的她听到自己的父母在聊天，她妈妈说：“从嫁进你家来第一天起，就没跟你享过福，怀她的时候你去跟别人喝酒，对我不闻不问，生下她后也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带大的，那一次你偷两千块去赌输了，如果不是她我可能都不在这里了。我们在一起也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你对我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平日里让你少喝酒你不听，现在躺在这里让我们母女俩伺候你，我真的好恨你，我恨你不照顾女儿，恨你没有担当，我更恨你为什么把我们俩丢下，一个人说走就走。”

她妈妈流着泪将这些话撕心裂肺的说起，她在旁边静静地哭。

两个月后，她爸爸还是离开了，离开之前，她爸爸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好好照顾你妈妈。”听到这话，她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她如愿以偿的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学，开学的那天，她妈妈跟她去她的大学。去火车站的时候，有个男生来为她送行，她妈妈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男生就是上次来自己家的男生。火车上，她妈妈问怎么还跟他有联系，她解释说他们只是朋友。

05

她读大学的时候，仍然和那个男生保持联系，她妈妈不知道的是，他们一直喜欢着彼此。

男生初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广东，打拼了几年之后，凭着自己的头脑赚了点钱，在广东开了家小店，日子还算过得去。他知道她家不容易，便经常给她钱，她也不好意思拿，但是他执意要给，她就收下了。

她妈妈一直纳闷女儿怎么老是说不缺钱，但也不好过问，平日里女儿也经常对她说能省则省，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大三的时候，他们俩觉得时机成熟了，她便考虑把他带回家。带回家之前，她不停地给自己的妈妈做思想准备，她没有告诉妈妈说自己恋爱了，只是不停地夸他好，好让她妈妈能接受他，但无论她怎么说，她妈妈也接受不了。她妈妈说，她如今已经是大学生了，她以后未来的老公，也必须是大学生。

她仍然相信只要带他回家，让她妈妈看到他的优秀，她妈妈就会松口。于是她骗他说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妈妈，然后将他带回自己家里。

刚进门，她妈妈脸色就不太好，在勉强聊了一下天之后，她妈妈就让她去镇上买点东西，在一旁的他说跑腿的事让他去就好了，但她妈妈执意要她去，于是她便骑上自行车去了镇上。

屋里就他和她妈妈，她妈妈对他敞开心扉，说在自己女儿在告诉自己他多优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俩在交往，但他只是初中毕业，她女儿是大学生，他们俩注定不能走到一起。说着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自己的丈夫离开了，现在整个家就她和她女儿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归宿，所以如果他真的爱自己的女儿，就应该放手，让她去嫁给更好的人。

她从镇上回来，发现他们已经聊完了，他一脸微笑，她妈妈则面无表情。送他回去的时候，她问聊得怎么样了，他说聊得不错，但还得继续努力，然后离开了。

06

他们俩还保持着联系，她妈妈在努力的劝他们分手，她不听，为此母女俩时不时闹矛盾。吵过之后，她找他倾诉，他安慰她说，不要和她妈妈吵架，无论如何也要多多理解长辈，因为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自己。

她大四的时候要忙着弄毕业论文，她担忧自己毕不了业，毕业论文太难了。他安慰道，再难没有生活难，坚定一个目标就去完成，不要犹犹豫豫，于是她全身心投入到毕业论文当中，他们俩的联系次数变少了，但感情依然很坚固。

有一天她找他聊天，发现他没有回信息，打电话过去也是关机，她就不停地打，到晚上的时候终于打通了，她生气的问他去哪里了，他回答说去考试，她追问考什么试。

“成人高考。”他回答道。

原来在她准备论文的这阵子，他也在努力的学习，他打算考成人高考，他说他不能再这样子了，以前幼稚不爱学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荒废自己。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俩自己心里明白，他想要得到她妈妈的认同，就得把自己的学历给弄上去。

她把这事跟她妈妈说起，她妈妈虽然还是不愿意他们交往。

大学毕业了，毕业出来之后的她在城市里租了个房子，找了份工作。她叫她妈过去跟她一起住，她妈不愿意，说家里还有很多工作，出去外面没工作又花钱，等她工资高一点再去。在这四年里，她的生活费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帮付的，而学费国家有贫困生补贴，所以他们家过得不那么累了，但她妈妈仍然会去采草药，然后拿到镇上卖，就为了多赚点钱。

这天下着大雨，她妈妈上山采草药，在下山的时候踩到了一块很滑的石头，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从山上滚下来，浑身是血，雨水冲散着血迹，地上一片红。

路过的人见到之后，将她妈妈送到县医院去，在医院里，医生联系了她，她带上他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07

她妈妈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生告诉她说，她妈妈身上多处骨折，要做手术，手术之后也不一定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的哭了出来，他抱住了她。

她妈妈被推进手术室，他们俩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他牵着她的手，可以感受到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三小时后，医生出来了。“手术顺利。”医生说。

她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他们俩紧紧相拥。

在这几个月里，他们俩一直悉心的照顾着她妈妈，平日里他也没少和他们母女聊天，他说起自己去广东的经历，讲自己经历的的绝望，人情的冷漠以及社会的现实，她们俩认真的听着，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妈妈慢慢对他改观。

她妈妈问他的家庭，听到这里她连忙打断她妈妈的话，让她妈妈别问了，他说没关系，然后慢慢道起他的事。

他缓缓说道，他家谈不上是一个家庭，他父母早年离异了，他跟自己的父亲还有奶奶住。父亲为人不好，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经常很久不回家。在他初二的时候，他父亲说要去做个事，让他好好在家里跟奶奶一起住，从那次之后他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村里人说他父亲可能偷东西被别人抓到，打死了，也有可能去跟别的女人跑了。而他妈妈，在离婚之后就有了新的家庭，他妈妈除了每年给他生活费之外，就再也没什么交集，他去广东之后，他妈妈再没给过他生活费，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如今在哪里，他甚至不关心她在哪里。

听完之后，大家沉默了许久，她妈妈找了一个话题来结束沉默，就问他考试准备怎么样，他说还在努力，但有信心。

08

出院后，她妈妈搬到她租的房子里去住了，家里的房子也渐渐沾满了灰。平日里，她去上班，自己的妈妈就在家里做点家务。而另一边，他的店铺生意越来越好，甚至还开了分店。

他们俩还是一如既往的恩爱，他也会在生活中时不时的帮她，她一直想把他接过来住，但她妈妈说结婚之前不能和他同居，不然传出去了名声不好，她也只好作罢。

一年过后，他已经拿到了成考证书，她的工作也渐渐稳定，于是他们考虑起了结婚，并和她妈妈说起了这事，她妈妈同意了。结婚之前，他们买了一套房子，他们本想搬进去住，她妈妈说结婚之后再搬进去更好，他们也就没有进去。

婚礼那天摆满了酒席，亲戚朋友，同学同事都过来了，那天好不热闹。

搬进新房子后，他们把自己的婚纱照挂在墙上，她问她妈妈以前有没有和爸爸拍结婚照，她妈妈说有，好奇的她问起在哪里，她妈妈回答说在老家。

他们特意选了有空的一天，带上她妈妈，一家人开车回老家。

这个曾经的新房，如今已经布满了蜘蛛丝与灰尘。他们打开木箱，翻开厚厚的衣服，那些她妈妈的旧衣服，在旧衣服里面，他们找到了那张照片。

回到家中，她问她妈妈说要不要把她妈妈的结婚照也挂在墙上，她妈妈想了一下，拒绝了。

哪天天气好的时候，她就给她妈妈梳头，每次梳头，她总能发现她妈妈白头发又多了几根。她妈妈也时不时催他们俩早点要孩子，听到孩子他们俩就笑着说不急，每次他们笑，她妈妈就骂他们，就就知道笑，都多大人了，这么严肃的事。

有一天，她在夜里醒来，正想去喝点水，的时候她看到她妈妈坐在阳台那里，拿着她和父亲的结婚照片自言自语：“孩子他爹，你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在那边就不用担心了，女婿对咱们女儿很好，比你当初对我好多了。”

听到这些，她脸颊有泪珠滑过，非常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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