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穿针引线这件事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在家门口玩,那时候我姥姥(爷爷的妈妈)常常在门口坐着晒太阳,她八十多岁,总是穿着棕色的棉罩衫、自己做的黑色束脚棉裤,更显眼的是她的小脚,鞋子前面是尖尖的,我从没见过那样形状的鞋子,于是去问了我妈,我妈说姥姥裹过小脚,所以只能穿那样的鞋子。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裹小脚。
姥姥总是拄着拐,坐着,很沉默,她的棕色棉衣和冬天的太阳交相辉映。有时候,她会拿出一个篮子,让我们给她穿针引线,她有很多很多针,让我们把每一个都穿好线。
我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每次穿完,她都会带我去她的房间,然后给我拿两块糖或者点心。她的房间是一个老房子,被压实的泥土地面,踩起来有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房梁是木头做的,她的房间光线很暗,角落有一把太师椅。我不喜欢光线很暗的地方,所以除了跟着她去领“奖励”,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有一年冬天,大年初二。那会儿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大炕上,头挨着头。凌晨五点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姥姥去世了。我从被窝里伸着头,看着爸妈穿衣起身。
然后我也出门,凌晨光线熹微,我看到爸爸和叔叔抬着太师椅,椅子上姥姥好像还在睡觉。村里诊所的医生拿着听诊器听了听,确定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妈妈说姥姥很幸福,因为她去世的时候已经90岁,而且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没有被疾病折磨,没有痛苦。
还有很多关于她的事,我上初中以后,姥姥跟随二爷爷搬到了学校去住,听说她得了“老年痴呆”,会经常对二爷爷说,什么时候把她嫁出去。总而言之,意识似乎不太清明了。后来,她的二女儿也得了“老年痴呆”,大家会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们。
我不喜欢“痴呆”这个词,冰冷又残忍,我觉得她们只是回归了本真的状态…
去参加姥姥去世三周年礼时,我第一次去了她的家乡,叫十里铺。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程银石,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银色的、闪光的、坚硬的石头。
可惜,我对她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甚至快要忘记她的样子。
只是在长大后,每一次拿起针,穿线的时候,想起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棕色棉衣和沉默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