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姨,比我大十四岁。现年近五十。
按照三年一代沟,那我和姨姨之间,沟几沟,重重沟,沟不尽。
但姨姨本事大,她以她的天真,乐天,敞开的心性,一下子把这些沟都抹平了。
(一)
姨姨超喜欢照相,摆拍,花样无尽。
一日,亲友群中,大姐发一张自拍。她便发语音消息得瑟:看我穿新衣服的照片!随即起身去换衣服了。
我边玩手机边翻白眼:至于么,幼稚~
她直着身子,瞅着我,理直气壮:怎么啦,这是不用花钱的快乐!
想想也是。
没奈何,拿起相机,等她隆重登场:
高跟鞋穿起来,长裙扬起来,姿势摆起来。抱着灰灰(她最喜欢的小儿子)笑起来,虽然面部难掩岁月痕迹,竟还有几分风韵。有股子喜乐劲。
灰灰瞪大一双圆萌眼睛,放空焦点,一脸“我妈要这样,我能奈何”的生无可恋。
(二)
提起灰灰这只小奶公狗,我的心情就上下起伏,阴晴不定。
因为她常抱起它:
“哎呀,我滴小乖乖,今天犯错误啦,不听话,打屁屁!”
叫得比亲儿子还亲,只差没亲上嘴了。
“灰灰,乖哈。跟姐姐下去玩啊,妈妈先拖下地。”
什么?叫姐姐?它也配叫我姐姐?什么时候,地位竟然下降到如此地步?我…
转眼对我:
“你做事咋这么墨迹呢?”
“看看,这个女儿做事不像啊”
“一看就是你爸爸的崽!”
熟悉的人都知道我爸手脚笨拙~
我满头黑线,痛感在她眼中,真是人生不如狗生呐。
一日,厨房没煤气了,我主动提起罐子一口气下四楼。
她惊异:“哎哟,不错哟”
我得瑟:“灰灰不是你儿子吗?你儿子咋不能帮你提煤气罐呢?”
她哈哈笑岔了气,辨解道:“我们家灰灰天天陪伴我,你能吗?”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我只能碰巧帮她提提煤气罐。
(三)
清晨起床,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唱歌!
拿着手机,站在床上,要舞之蹈之,挥之摇之。
唱到高亢部分,就只能尖着嗓子,梗着脖子,发出嘎嘎的叫声。
我看她那模样,两人相视一笑,扑倒在床上。
床铺有些振动,窗外的鸟雀,扑棱扑棱飞走了。
以前喜唱《山路十八弯》。
后来是《八百里洞庭》。
最近是《万爱千恩》。
这么老土的歌,我听都没听过!
她唱得很起劲。
我吐槽:太土了。
她提高声音:这是最近很流行的歌,好不好?
我嗤之以鼻:一股老年迪士科的味道!
她嚷:“哎,唱感恩父母的歌,永远都不会过时,好不好?”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我从未唱这样的歌。
当然,我不愿提及姨姨的辛酸苦楚。
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多子女的常吵闹的家庭,幽暗发霉的日子,又能发生什么好事呢?
及长,嫁做人妇,为生计,为养家,忍受别离,外出打工,在闷热的厂房里一点一点的挣扎出自己的生活。这些人世所有的磨难,她一分没少的饱尝。
前几日,她发来一段唱歌的音频,说:嗓子没以前好了,有点哑。那是你武姨丈去世时哭的。
彼时,华灯初上,我刚结束一段充满劳绩的旅程,旅行箱打开着,像一张胡填海塞的贪婪之嘴,衣物散落一地。
真是令人猝不及防的脆弱啊。
谁察觉到笑容也难以掩饰的悲伤?谁又听闻过夜晚辗转难眠的叹息?谁又感受过再也走不动了的沉重?谁还触摸过寂廖空旷的冰冷?
就像这人世间所有的悲喜一样。
但,我的姨姨,笑起来真好看。
和她在一起,总感新鲜喜乐,如清晨之露,风荷摇曳,林间徐来清风。
曾经有个熟识的朋友说:我没见过像你姨这样的女人呐。
这下,你就知道,为何,我的姨姨是一个宝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