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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时针已指向深夜两点,可刘月梅一点困意也没有。她看着睡在一旁的女儿,听着她发出细微的鼾声,心慢慢平静下来。
嗨,不就是男人明天要回吗?又不是新婚夫妻处于感情的黏糊期,至于激动得睡不着?刘月梅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落向墙壁上那张二人的结婚照。那天,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像沾了水规规矩矩地靠在一起。两只眼睛笑得只留一条细缝。而她,红唇齿白,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上,眼底涌出的幸福藏都藏不住。刘月梅突然怀念起刚结婚的那段日子。男人很黏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粘在她身上,哪怕她去小解,他都要痴痴地守在门口。这让她想起街口的那些狗子们,母狗一旦发情,公狗追赶着它们撵都撵不走。其实,人跟狗又有何两样呢,想爱了,即使使出任何法子也分不开,不想爱,待在对方身边一天都觉得无聊和恶心。她和常光之间,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形,要不他怎么会一走就是两年都不想回来?
刘月梅是啥时候睡下的,她记不清了。第二天一大早,住在院子里那棵白杨树上的小鸟儿还没睡醒,她就起来了。看着镜中的眼睑处落下明显黑眼圈的自己,叹了一口气。洗了脸做好饭叫醒闺女。两人一边吃一边说。闺女小妮问,“妈妈,爸爸今天能回来吗?”她说,“能,到时候小妮就能见到爸爸了。你喜欢爸爸吗?”出乎意料,闺女竟然拿牙咬着小勺子说,“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我。要不,他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看我。”
刘月梅停下筷子安静地看着闺女。孩子说得没错,如果常光还惦记着她们娘俩,早就回家了。不回家,代表着他心里没这个家,没有她也没有小妮。如果她前天没打那通电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他把家当什么了,把她们娘俩当什么了?刘月梅越想越生气,吃饭的心情突然没了。闺女放下了勺子说吃饱了,她也就放下碗筷将饭碗收进水槽里。
丈夫常光是在中午十二点到的村子。她当时正在院子翻晒被子,就听见外面一阵阵的汽车喇叭声。等她带着孩子赶出去,街面上已经站满了人。
“是常光啊,回来了?这还开上小汽车了?”
“嗯,明叔,回来了。嗨,这种车花不了几个钱,也就是个载步工具。”刘月梅听见丈夫回答,心里想,亏你还知道低调做人。挣俩臭钱就螃蟹过河横着走,讲话也粗声粗气,还不被人戳断脊梁骨?你是不知道啊!你这两年不回家,村里人怎么议论你。说你婚内出轨,在外养小老婆的有的是。正想着,她看见常光下了车朝她们走来。小妮显然是被吓到了,扯着妈妈的后衣襟藏在她背后。常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妻子,冲着女儿喊,“小妮,爸爸回来了。喊啊,喊爸爸。”他越靠前,孩子越害怕,当他的手触碰到女儿的手掌时,小妮哇地哭出声来。
刘月梅看到有街坊朝这边望,把东西塞给常光,弯腰抱起闺女往家走。她不想站在街上成为被议论的对象,说他常光抛妻弃子两个年头,回到家闺女都不认他了。尽管她心里对他有一百句怨言,可她懂得分寸,懂得男人的面子需要维护,家务事还是关起门来在家自行解决才好。
02
走到家门口,刘月梅一手抱着小妮,一手去开门锁。门开了,常光却站在大门口逡巡不前。刘月梅瞥了一眼讥讽说,“咋了?两年不回连自个儿屋都不认得了?”常光脸色微微发窘,赶忙低着头伸出腿朝里迈。进了屋,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柜子上,眼睛在屋里打转。小妮从妈妈的怀里下来后躲到门后面。刘月梅看了看闺女对丈夫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个家的客人。你说说,你这个父亲和丈夫哪一点当得合格?”说罢,气呼呼地进了卧室。
本以为丈夫会跟进来跟她赔礼道歉,毕竟这些年不回家是他的错。可等了又等,眼泪流了一拨又一拨,人始终没露面。刘月梅心里难受,这么久不回家,回家了也不跟老婆亲近,这还是那个曾经在她耳边反复念叨,说今生只爱她一人的男人吗?她对丈夫曾抱有的一丝幻想,像肥皂泡一个个破灭。擦干眼泪她苦笑着,都说婚姻也有保质期,这话不假。
常光再度返回时,怀里多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男孩儿用白白嫩嫩的小手抓着他衬衫的领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打量着周围。
“那个是姐姐,小翔喊姐姐。”常光伸手揩掉男孩嘴上的口水,指着从门后面钻出来的小妮说。院内,一只狸花猫从墙头上跳下来,扑通一声踩到一个破碗,弄出很大的声响。小男孩显然是被这一幕吓到了,鼻子一吸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
刘月梅也被常光的一番操作吓到了。她嘴巴张开眼睛瞪大地盯着那个孩子:“这是你跟外面的女人养的孩子吧。”常光目光大胆地迎上去说,这的确是我儿子。
刘月梅感觉眼前被一团黑雾笼罩。身子往前一趔差点栽倒在地。耳朵里也嗡嗡地响,像住进了一架战斗机。恋爱时与常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一幅幅画卷缓缓浮出水面。
她和常光是在一家餐馆打工时认识的。她年轻漂亮在餐馆里端盘子,他帅气逼人在餐厅做后厨。常光比她大一岁,因为两人经常接触,那时候她嘴甜嘴勤,经常常师傅常师傅喊他。他呢,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勤快美丽的姑娘,他亲切地回喊她小刘。下了班,看到她守着一大堆碗碟,他会主动去帮忙。遇到餐厅里有客人骚扰刘月梅,常光经常出去帮着化解。骚扰的人即使再凶再闹,也得给他这个大厨几分薄面。要不下次再来吃饭,吃厨师口水的可能性极大。作为独自一人进城打工的刘月梅,很感激常光的照顾,加之他与她岁数相当,人又长得帅气,一颗春心如春水般荡漾开来。常光对刘月梅也有好感,想着将来能娶这样的美女当老婆,还不得羡慕死他的那帮朋友。
一层窗户纸终于在一个雨天戳破了。那天下大雨,下了夜班的刘月梅没带伞,正站在门口为如何能回到出租屋而犯愁时,常光从后面走来了。
“下这么大的雨也不带伞,是不是担心雨伞受虐?”刘月梅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雨伞,没好气地说,“还是常师傅目光久远,不敢跟你比。”常光扑哧笑出声来,反过来对刘月梅说,“不知今天肯不肯赏脸让本人送你回家。”刘月梅嘴一咧,白了他一眼说,“既然常师傅有这个心,我再驳了你的面子,外人会说我不地道的。”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合用一把伞出了酒店。
03
刘月梅和常光结婚后就不再去酒店打工。干了不到一年,常光也跑了回来。那时候,刘月梅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她一边给丈夫端水一边责怪道,“我不去工作没了工资,你再不去,咱以后靠啥吃饭?等孩子出生,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咱这钱从哪来?”常光把水喝光抹了一把嘴上的水渍笑着说,“就是不当厨师还可以去干别的。放心,饿不着你们娘俩。”
晚饭时,常光才跟媳妇说明白为什么不去酒店干厨师了。
“整天火里烤油里煎的,汗流了不少工资挣得不高,还要经常被客人挑刺儿。今天嫌淡了明天说咸了,后天又说味道不好。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大厨的责任。店老板也生怕你工资赚高了,就这理由那理由地扣,我不伺候了还不行吗?”听丈夫唠叨,刘月梅才明白当伺候人的厨师也不容易。
“月梅你放心,就是这厨师咱不干了,我也有挣钱的门路。前几天,小顺子跟老板去店里吃饭说他干的那个碎石场,里面正招铲车司机呢!我让他帮我跟老板打了招呼,明天就去应聘。”刘月梅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说,“那东西你会开吗?听说也要有证。”常光一咧嘴笑了:“看吧,你还是对你男人不够了解。铲车驾照我十八岁就考出来了。只不过那时家里觉得去工地干活又累又危险,非逼着我去学厨师,说它才是吃一辈子的好职业。
刘月梅脸上发烫,在心里责怪自己对男人不够了解和关心。常光拉着她的手说,“你只管在家,将咱儿子养得白白胖胖,挣钱的事儿就交给你男人。”刘月梅拍了一下伸到她肚子上的那只手,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生个小丫头呢。说实话,丈夫对她和孩子十分体贴和关爱,她挺知足的。
在家休息了几天,常光果真去碎石场应聘去了。晚上回到家一脸兴奋,还拎回一瓶酒和几样小菜。就连月梅最爱吃的西瓜也带了一个回来。吃过饭,夫妻俩掐算了孩子的月份痛快了一把,第二天一大早,月梅还没起床,他就做了饭自己吃了,还不忘把剩余给她留在锅里。亲了亲被窝里媳妇的脸颊,离开了家。正如他讲,因为是老机手,铲车稍一熟悉就能直接操作。老板一看这人还行,就说留下吧。试用期底薪一个月四千,加班有加班费。
常光跟那些机械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他一边工作,一边偷着学会了开碎石机,还有那些吊车起重机什么的,都上车摸过。由于他平时肯干卖力耐磨,出了试用期,老板直接给涨了工资,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常啊!好好干,以后咱碎石场的生意红火了,邱哥不会忘记咱这些好兄弟的。”
常光每个月领了工资,留下几个零花钱,全部上交到刘月梅手上。刘月梅收到钱也不乱花,一笔笔地存起来。给自己买吃穿也十分节俭,并不像某些败家娘们儿,有一个花俩有两个花仨,还不到月末,钱就嚯嚯光了。为此,常光的好兄弟们一来家里喝酒,就先把刘月梅的勤劳能干夸上一通,夸完后就丧着脸哀求道,“嫂子,你快去教教俺那个败家娘儿们怎么持家吧,再这样下去,就是拼尽我这条小命,也挣不了她们娘几个吃喝。”刘月梅知道这些人讲的是气话,笑过之后也不往心里放。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才没那么傻和闲,跑去管人家的家事呢!
04
一转眼孩子四个月了。这年冬上,碎石场的老板,拿到一项修路的大工程,因为现有的车辆远远不够用,老板买回新机器后,又忙着招兵买马。新工人工作效率达不到,必须有老工人冲锋陷阵在前起帮带作用。常光作为新手中的老手,加班加点,吃住都在工地上,家里多少有些照顾不上。忙里偷闲,他给刘月梅去了个电话,话里有些过意不去。刘月梅听了,反过来安慰他说:“嗨,你也不是出去玩,都是为了工作赚钱,也是为了咱这个家嘛!你就安心在那干家里不用担心。有事儿我去找咱爹妈帮忙。”
老婆都发话了,常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还真去卖命干了。有时候,忙得十天半个月不给家里来个电话。刘月梅理解丈夫的辛苦,也不生气也不催,邻居看她独自挺着个大肚子,将家里家外收拾得利利索索,都夸常光这小子有福气有眼光,捡到宝了。这天,看到村里人都在为过冬储存煤炭,还有人在街头嚷嚷,说再不买,煤炭过几天就涨价了。刘月梅不会开拖拉机,也找不到人帮她去售煤点将煤拉回家,就跟人家老板谈妥,让他们过好秤给她送家来。老板说,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出一部分车费。听到价钱合适,刘月梅就答应了。
中午天有些阴沉,说是有零星小雪。刚吃了中饭,送煤的就来了。地方早就收拾妥了,刘月梅指引着工人把煤炭往里扛。两个五大三粗的壮小伙,一个卸一个搬,半个小时不到就码出一个煤垛子。卸完不久,天空就飘起了雪花。怕煤湿了烧起来费劲,她就找来塑料纸打算遮一遮。塑料纸还没往上扔,看到有一袋煤往一旁歪。这事本不难,只要抬抬胳膊往上托一托,煤袋子就能平整了。可她忘了自己是孕妇,踮着脚一用力,扯动肚子一阵疼痛。她捂着肚子靠到一旁,谁料疼痛越来越急,像被人拿刀给肚子划了一道口子。她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一会儿工夫就疼得额头冒汗,正好被来她家看看煤质量访访价钱的邻居看到了。邻居跑去街上赶忙招呼人去给她公婆报信,然后找来一辆面包车将人扶上去,一溜烟跑去了医院。
来了医院,刘月梅已经很糟糕了。血洇湿了裤子,看诊的医生连忙招呼着将人送进急诊室,十分钟不到就出来喊家属。第一个孩子就这样夭折了。
孩子没了,刘月梅懊悔不已。出院回家后躺在炕上水米未进一直掉眼泪,常光回家后看着她的样子又气又急,心里埋怨妻子,明知怀有身孕还去干危险的事儿,但又不敢说在眼前。因为他也有错在先。为了挣钱,连老婆孩子都不顾了,半个月都不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家里。尽管两人各自检讨自己的过错,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
刘月梅在家休养了一个月,丈夫看她精神不济,就将她娘妈接来与她作伴。
“月梅啊!你和常光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的孩子可以生。既然事儿已经发生了,说明咱们与这个孩子无缘。”娘家妈将饭端到女儿面前宽慰她说。刘月梅也明白这个道理,可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名字都起好了。两口子一直盼望着来到这个家里,说不难过是假的。
05
出了小月子,娘家妈看到闺女精神好了不少,说放不下他爸一个人在家。临走,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想得开。等身子养好后,不愁孩子不来找她。为了能让妈妈放心离开,刘月梅只有强笑着点头答应。
送走娘家妈,见老婆精神尚好,常远也打算返回碎石场。请假这几天,老板的电话二踢脚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外爆。他冲媳妇咧嘴笑笑,说再不回真不行了。刘月梅不是矫情的女人,通情达理是她一贯的作风。况且,这几日丈夫电话接到手麻她也看到了。就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装进布兜,催着他离开。
“快走吧,俺已经没事了。这几天俺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儿,是咱的赶都赶不走,不是咱的留也留不住。孩子总会有的。”听她这样说,常光才放下心。临走,在媳妇额头上亲了一口,“要不说还是俺媳妇拎得起放得下。在家好好养着,有活儿等你男人回家来干。”刘月梅听话地点点头,就把男人送出门去。
人走了,家里一下子变空了,就像顾客散尽的菜市场,只留刘月梅一人在里面。一闭眼,就觉得丈夫和娘家妈还在围着身边转,嘘寒问暖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他们的呼吸声。晚上,只要她躺回床上,一个小小孩就跑到她耳边妈妈地喊。刘月梅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日子像是在跟风儿赛跑。当西北风裹挟着雪粒子一场场地来一场场地去,来来去去之间,年就在喜庆的春联和灯盏中露出了笑脸。常光的碎石场是小年过后放的工。家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让刘月梅沉寂的心,就像被鞭炮炸开了一道裂缝儿,阳光忽地漫了进来,甜甜的笑再次回到她的脸上。接下来是杀鸡宰羊炸年货蒸米糕,原先生气全无的屋里,每天被气腾腾水蒸气包裹,缕缕香气从薄雾中挣脱出来,将刘月梅的心塞得满满当当。就连头顶的天,也觉得清澈明朗了。
热闹和忙碌可以让人忘掉世俗的烦恼和忧愁。刘月梅凡人一枚,和常人一样身体里隐藏着无数的快乐因子。这些东西一旦点燃一发不可收拾。腊月虽忙些累些,日子却紧张而快乐。放了鞭炮吃了年夜饭,第二天一睁眼就是大年初一。穿新衣甩着刚烫的发型,随着男人给长辈拜年。走亲访友间,日子仿佛坐在了气球上,忽高忽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它再怎么闹再怎么起伏,刘月梅都爱得不行。失去孩子的伤痛,也被快乐一点点掩埋。人一旦精神愉悦,身上的零部件也跟着舒坦,就像流溪总要汇入大海,花开再艳也要逐渐凋零结出累累果实。
刘月梅发现自己再次怀孕是在丈夫离家的半个月。年一过,村里人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热闹的连蚂蚁都要踮着脚走路的村庄,突然又变得人气萧条起来。
06
常光走后不久,刘月梅发现自己吃东西老反胃,毕竟有过一次怀孕经历,她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去了。去诊所买了验孕棒一验,显示两条杠。她把喜讯第一时间打给了娘家妈,妈在那头比她还兴奋。反复嘱咐女儿注意事项。唠叨完又说,“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才放心。刘月梅并没有阻止母亲到来,心里反而有些期待。说真的,她心里既激动又忐忑,生怕身体再像上一次那样有个闪失。
娘家妈是个急性子,跟她一样不矫情不做作,对宝贝闺女好到没法说。消息来得突然,闺女心里的恐惧与兴奋,当妈的一猜就能猜到。第二天,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妈妈,刘月梅一头扑进她怀里,眼泪很快洇湿了她的胸口。
“嗨!别哭别哭,应该高兴才对。我早就说了,只要身体养好,不愁孩子不来找咱。”刘月梅从妈的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擦拭着眼角。晚上,母女俩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妈妈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又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她说什么,女儿答应什么,乖巧得像个孩子。以后的日子里,刘月梅吃着妈妈清淡营养的爱心营养餐,幸福得不行。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她觉得蛮好的。
这天,陪女儿去医院产检的路上,刘妈忍不住问闺女,“这都怀孕俩月了,还是不打算告诉常光吗?”刘月梅咬着唇点点头。
“我最近看了很多有关孕期的书。书上讲民间怀孕后有“瞒三月”的风俗。说瞒着就能得到胎神的庇佑。如果三个月前到处对外声张,惹恼了胎神,会把孩子带走的。”刘月梅说完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出自她口中。没结婚之前,打死她都不信这些谣传。可如今,她缩手缩脚不仅胆子小心也变小了,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娘家妈看了一眼女儿,叹了一口气,“好,不告诉就不告诉,等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再说也好。”
有了母亲的陪伴,刘月梅心情放松吃好喝好,心情好了肚子也鼓得快。孕8周时,刘母再一次陪着闺女去做产检。往回走的路上,刘月梅捏着手上的b超单,看着里面孩子模糊的轮廓,耳畔又响起妇产科大夫的话,“放心吧,孩子很健康。不要以为过了危险期就能大意了,在孩子没出生之前,整个妊娠期都存在巨大风险。以后外出、干家务,还有同房,都要格外注意。尤其是同房,能不做尽量不做,以孩子为中心嘛!”
大夫的话说得刘月梅脸上臊臊的。其实,一查出怀孕她就在心里想,十个月内坚决不让丈夫靠身,无论他怎么求。回到家,刘母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讲,“宝贝外孙在肚子里乖乖的,我也就放心了。我跟你讲月梅,我怀你的时候,哪捞着在家光吃不干,你奶奶还不得骂死我?我们那时,忙了外头还要忙家里,快要生了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实在不方便了,才不去地里。你看看,你出生到现在,身子还不壮壮的?要我说,你们小年轻如今就是被好日子惯得吃不下一点苦,矫情的。”听了娘家妈唠叨,刘月梅虽然只笑不答,心里却觉得挺美的。都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幸福的宝贝。
07
看到女儿和孩子一切都好,妈妈放心离开了。常光回家看到媳妇鼓起的肚子,吃惊地张大嘴巴,当听说孩子已满三个月,一把将刘月梅揽在怀里,稀罕地拿嘴去啄她的脸。然后眼一瞪嘴一噘,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咱还是两口子吗?这么大的事儿电话里都不提,还当俺是你男人?”虽然都是些责怪的话,可刘月梅听着很受用。她把身子钻进男人怀里撒娇地说,“当时危险期还没过,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摸摸,咱的孩子可想你呢!”两人腻歪一会儿,刘月梅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b超单。常光轻轻抚摸着上面模糊的图像,吧唧送到嘴边亲了一口。
晚上,刘月梅躺在丈夫肥厚而温馨的臂弯里,两人亲切地说着话。
“月梅,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爬高登低的事情不许干,听见了没有。”刘月梅乖乖地点头,脑袋又往丈夫胸前靠了靠。她是妈妈,理应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她在心里默念,老天保佑,千万不能再有闪失了。她知道丈夫疼她也疼肚子里的宝贝,尽管他嘴上没说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可无论男孩女孩都是他们的孩子,一旦平安落草他就会亲他爱他,教导他们。她想。
丈夫在家待了没几天又回了碎石场。再回来时,稠的稀的甜的酸的干的硬的都往家捎。还说,不能亏了肚子里的娃,我娃吃了才有劲往疯了长。刘月梅吃在嘴里心里漾起一股股暖流。电话里,无意跟娘家妈提及,妈妈说,“孩子,你是遇到好男人了。咱村的大庆你记得吧,他老婆怀了娃娃,想吃一口酸杏,都能被丈夫扇几个耳刮子,说她这是馋是给败家找理由。等娃生了,你可得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挂了电话,刘月梅在心里一阵唏嘘,觉得她还是挺幸运的。幸亏男人不跟大庆一副德行。要不,因着前面不小心流掉那个孩子说事,也得把她活剐了。
一转眼,到了六月六晒霉的日子。太阳似乎也牢记这个日子,一大早就从山巅中急躁躁地钻出来。圆嘟嘟红彤彤,像一只冒油的蛋黄悬在天空。中午不到,已经直戳戳地立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了,道道火热的光芒,毫不吝啬地洒进了小院。村里人瞅准机会搬的般拿的拿,晒被子晒棉衣晾棉靴,只要跟棉挂钩的东西,统统拿到太阳底下翻晒曝晒。从各家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去,院子里像飘着一猎猎彩旗,壮观极了。
刘月梅开了柜门,看到用油膜袋装好的一条条被子,想掏出来拿出去晒晒,又怕用力过猛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家里没个帮衬万一有个闪失,这样一想竟惊出一身汗来,赶紧把念头打消了。里屋安着一铺妈来时睡过的一张床,床上铺着薄褥子,前几天细雨连绵,空气哪哪都是潮的,顺着屋门缝钻进来就赖着不走。推开门,一股子霉味儿扑鼻而来,着实令刘月梅喜欢不起来。她试了试褥子的厚度,薄薄的像毛毡。手游到之处,窝在褥子底下的霉味儿就顺着指缝往外钻,孩子般在房间里悦雀舞蹈。刘月梅是个容不得家里环境有丁点糟乱差的人,她的手鬼使神差般伸到褥子底下,三下两下就扯了起来,然后用两只手拢在胸前朝院外走。由于褥子太长拖到地上,被一只脚踩到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往前倾。好巧不巧又被地上的门槛一绊,人就直戳戳地往前扑去。她趴在地上肚子着地,一股子熟悉的钻心疼痛顷刻间涌了上来。刘月梅捧着肚子疼得额头的汗咕咕地往外冒。肚子里像有一只手撕扯着,令她感到呼吸不顺。身体处于眩晕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子温热的液体,正在她的身体里缓缓流淌,她用力勾起头往下面看,见鲜血已从裤子里冒出来洇到了褥子上,像开在草地上一朵红艳艳的鸡冠花。恍恍惚惚中,她在心里骂自己混蛋,骂她犯贱不长脑子,不知事情的轻与重。骂着骂着,一仰头晕了过去。
08
刘月梅在医院里醒来,并没有看到丈夫。娘家妈和婆婆焦急地守在床前,见她醒来,婆婆双手合拢念了句“阿弥陀佛”。
“闺女呀,你可吓死我和你妈了。谢天谢地人没事就成。”娘家妈也凑过来跟女儿说,“啥也别想,好好养着。”刘月梅拿手一摸,肚皮瘪了,像吊着只空袋子,眼泪顺着凹槽无声地往外流淌。
“闺女,可不敢这样,哭大了对眼睛不好。”婆婆凑过来安慰道。这话不说还好,老人一开口,她更觉得对不起老常家了。妈——她嘴里只喊出一个字,眼泪又呛了出来,心也疼得就像被人揪起来打。两个妈急忙上前轮流着苦口婆心地劝,才让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收回去。吃中饭时,刘月梅见母亲气喘吁吁地拿着保温盒从楼梯口走进二楼的病房,她的眼睛在病房里寻找男人的影子。眼尖的婆婆连忙说,“你昏迷那会儿,常光交了住院费就被老板喊走了,你知道他那工作,离不开人。”听着婆婆蹩脚的解释,刘月梅岂能不明白其中缘由,工作再重要,还能有老婆流产住院重要?明摆着某人是不想露面,是对她心寒了。
刘月梅很快出院回家了。娘家妈大概也觉得女儿不争气,让她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将人安置好就回了家。倒是婆婆,出乎意料地从老房子搬来与她同住。一日三餐忙前忙后汤汤水水伺候得体,使得刘月梅心里又愧疚又感激。
自打出院直到做完小月子,常光也未在家里露面。这也证实了刘月梅心里的想法,丈夫对她意见不是一般的大,说是寒心也不为过,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含义。见儿媳的情绪一天天低落,饭也吃得越来越少,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闺女啊!你在家该吃吃该喝喝,小光是忙,他不是不想回家。你想想,当初他为啥辞了饭店的活儿,还不是因为那活儿缠缠人他不能守在你身旁?你给他时间,让他替人家老板把活儿撵撵。”怕刘月梅不信,婆婆把话头又绕到村东头的大明子身上。
“大明子他老婆说,大明子也好久没回家了。他老婆还在街上气得骂,骂他心里没这个家没他们娘几个。”
婆婆说这话时,脸上故意呈现出一副气愤的表情。刘月梅没揭穿婆婆的谎言,怕她夹在中间为难。做婆婆的能做到她这份上,已经够好的了,她不能给老人家添堵。
几天后,刘月梅以她想去娘家住几天为由将婆婆打发走了。其实,她是想让她回老屋歇一歇。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小辈操劳,吃睡也要顾及年轻人的习惯,对她来说是一种精神折磨。几天的相处,她觉得婆婆这人挺不错的,是真把她当闺女对待。婆婆每天伺候她吃喝,给她送笑脸,背地里指不定会如何伤心难过,对她这个扼杀孩子幼小生命的刽子手,一定是憎恶至极。可老人嘴上没说,连面上也不曾表现出来,这点,足以让刘月梅感动一生。后来的日子,刘月梅能下地能干活了,一有时间就去婆婆院里坐坐,陪她聊聊天,听她唠里唠唠村里谁谁家闺女结婚了,谁谁家的小子找了女朋友,女方家经济条件咋样等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09
送走婆婆,刘月梅并没有回娘家。她如今哪也不想去,也不想见人,只想安静地窝在家里。婆婆以为她近段时间心情好了不少,其实,那都是她装出来的。她不想婆婆和娘家妈跟着担心。天底下,没有谁比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更难过的了。她的痛苦不能跟大家分享,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丈夫如果在身边,她会毫不犹豫地扑进他宽厚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无情的人儿,连个怀抱都不舍得给她。
睡不着时,刘月梅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她跟常光恋爱时的情景,那种情到浓时化不开的甜蜜,至今想想都觉得让人心麻心醉。可这才几天,男人就厌倦了。是她不想要孩子吗?她比任何人都想,想到疯狂。想着想着,眼泪又打湿了枕头。刘月梅感觉自己魔怔了,睁眼闭眼除了孩子喊妈妈,还有常光冲她龇牙咧嘴的模样。两个人像都是要吃掉她的肉喝干她的血。尤其是亲爱的枕边人,他是从何时起了这样的想法的?这还是那个搂着她的肩头,在耳边告白说爱她的男人吗?
刘月梅第二天天不亮就守在婆婆家门口了。婆婆出来开门,看儿媳恍恍惚惚地看着身后朦朦胧胧的街面,心疼地一把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回了家。刘月梅窝在炕面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可怜楚楚地令人心疼,任凭婆婆怎么喊都不带出声。看到这事儿有些严重,老人家转身把大明子媳妇喊来了家里。大明子媳妇坐在炕沿上,看着小脸蜡黄的刘月梅,长叹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谁也帮不了她。我看,还是找人捎信让光子来家一趟吧!越快越好。”
常光回到家,当着自个儿妈的面儿就埋怨上了,“没事别老给我打电话,场子里忙着呢!”话一说完,他妈妈就把笤帚疙瘩敲到了他腿面上。
“难道比总统还忙?看把你嘚瑟的。你如今是结过婚的人了,要经常回家看看媳妇儿。”常光瞅了一眼炕角的媳妇,不耐烦地说,“我不出去挣钱你们吃啥喝啥?”这话明显是冲着刘月梅说。见丈夫回家,刘月梅心情好了很多。丈夫瘦了黑了胡子拉碴,没之前意气风发了,明显也是因为被那事儿折磨,心里突然不怨恨了。
丈夫在家只住了一晚就回了碎石场 。只一晚,就让刘月梅心里很知足了。他们的感情基础好,不至于一下子就僵局,她相信,待日子久了这些糟心事儿慢慢沉淀下去,他们的感情和生活又能回到当初的甜蜜里。刘月梅回到家后,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扫除。除尘除尘,除掉的不光是屋子里的灰尘污垢,还有心里的隐匿和不悦,内心敞亮了,这日子才能奔着光明一路走下去。
为了不再陷入悲伤之中,刘月梅打算找个事干,恰巧镇上新开的一家百货商场招服务员,她就去面试了。她长相好身材高挑,如果旁人不提,看不出结过婚。服务行业挑的是女子的脸盘和体型。本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结果还真面试上了。负责人说,礼拜一就来上班。
从镇上回来,她直接去了婆婆那里。听说儿媳找了新工作,婆婆面上欢喜得不得了。剁馅揉面,娘俩很快坐在炕沿上包起了饺子。吃了饺子帮婆婆洗刷完,才回了自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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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刘月梅进了百货公司快一个月了。月底,捏着会计结算好的工资,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这是她结婚以来拿到手的第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她觉得这钱有体温会传递热量。要不,捏在手里,她全身上下怎会被烘得暖乎乎的,跟揣着一个火炉似的。她把钱紧紧地捂在口袋里,头一次感觉腰杆粗了身板挺了。跟往日不同,她看每一个人时都带着笑,那种笑无需刻意去做,而是自然而发。她的同事哈哈地打趣她,“月梅啊!我怎么看你是见钱眼开了?”刘月梅也不恼,笑容越发灿烂了。“废话,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哪个不稀罕钱?”说完,自己先咯咯地笑起来。
下了班,刘月梅来到服装批发市场先给婆婆买了一件棉袄,又买了一双老北京布鞋。然后进了男装区,给常光挑了一件棉夹克,买了一条裤子。跟男装毗邻的是女装区域,她一眼就相中了她这个岁数穿的一件粉底碎花的小棉袄,一听价钱,吐了吐小舌头。数了数手里为数不多的工资,最终没舍得买。回到婆婆家,她迫不及待地将新衣服放在炕上。婆婆看到后嘴一咧笑得停不下。试完自己的又瞧了瞧买给儿子的,直夸儿媳妇眼光好。
“我前天,看你刘大妈身上也穿着这样式的小花袄。她那件可没我这件好看。”说完,还美气地跑到镜子前照了照。婆婆高兴,刘月梅也跟着高兴,还上前帮着扯一扯衣角,“妈,我觉得这件衣服就是照着你的身板缝制的。简直太合身了。”听儿媳妇夸奖,老太太心里更欢喜了。脱下新衣服后突然想起什么,“小梅,光给俺们娘俩买了,你咋不买一件?”刘月梅帮婆婆叠着衣服故作轻松地说,“嗨,结婚扯的新衣还在箱子底压着呢!根本就穿不了。”
刘月梅走后,婆婆摸着新衣新鞋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媳妇哪里去找?你个浑小子咋就不知足呢!孩子没了,又不都是小梅的错,哪个当妈的不心疼孩子?”第二天,婆婆就找人捎话让常光回家一趟。接到信儿的常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来。不见人回,老太太又去找人给他打了电话。电话打了两三天,人还是不见回来 。看着儿媳每天在她屋里进进出出的,她的心就觉得愧疚。这天,趁着刘月梅去上班,听说村里有户人家抹灰面要去采石场拉石头子,她好说歹说硬是爬上了人家的驾驶室。
转眼中秋节到了。八月十四这天傍晚下了班,常光突然回家来过节。尽管他手里啥东西也没带回来,可刘月梅心里还是像吃了蜜,别提多高兴了。第二天刘月梅正巧倒班不用去百货公司。中午,她跟着丈夫,带着一大堆事先买好的东西去了婆婆家。进了家门,一头扎进厨房里忙得两脚不沾地。往常,她炒菜常光会在一旁打打下手,两人有说有笑,笑声顺着半开的窗户跌落在街面上。如今,打下手换成了婆婆。婆婆看了一眼外头不停调换电视频道的儿子,轻轻地摇摇头,想说点儿什么又开不了口。
当一大桌子饭菜上了桌,刘月梅举起手里的饮料建议娘仨一起喝一个,常光没说话,自个儿摸出一瓶酒开了盖子,自顾自地自斟自饮起来。被拂了面子,刘月梅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婆婆能眼力尖,用脚踢了儿子一下,“臭小子,活儿不帮着干你还有理了,今天可是团圆节,你摆谱给谁看。”刘月梅紧咬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跌落下来。她告诉自己当着婆婆面不能哭,今天是团圆节,一家人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一顿饭,因为常光的心不在焉兴致缺缺不欢而散。收拾了碗筷,刘月梅在水池子里洗碗,眼泪随着水流涌了出来。昨晚,她终于把丈夫盼回家了,两人还睡了一张床。可他们像两个陌生人各睡各的,一夜无语。黑暗里,躺在被窝里的刘月梅,心情从丈夫回家的欣喜变为失落。就像她亲眼看着北风呼啸着将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地扯掉,无能为力一样,心情沉重而悲凉。他们俩的关系咋就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回家过节,是不是丈夫对她及母亲的一种敷衍?还是走过场和因为无法推卸的责任?听着身旁发出的酣睡声,刘月梅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又流在枕头上。
11
丈夫回家的次数和他每个月上缴的工资越来越少。刘月梅不问不讨,想着只要他的心还在这个家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刘月梅每天上班下班虽然辛苦,可好心情高了一大截。商场领导欣赏她对工作的积极热情,商场新开业业绩有待提高,就需要这样的宝藏员工。新招的员工中不少是从别的超市跳槽来的,刘月梅倒是个例外。好在之前她在酒店干过,也算是服务窗口对接,对待客人的态度跟“油子”们有一比。油子们形形色色的客人看得多,浪费口舌就像浪费生命。一到上班时间,爱买不买不买拉倒的态度显露无遗。刘月梅因为人长得漂亮,加之没生过孩子身材没走样儿,嘴再甜一些。同样是管理食品商柜,客人们却愿意跟她打交道。人家问得多她也不吝口舌,尽量满足客人需求。一年一度的职工评选大赛中,刘月梅当仁不让夺得最美销售大奖。虽然奖金不多,无形中还是给予她不小的鼓舞。
刘月梅发现自己第三次怀孕时,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她一个人默默地去做产检,一个人吃饭上班,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因为心里没了压力,胃口倒再好不过了。伴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心态也在成长,对于感情婚姻没那么较真了。毕竟这个世界除了男人和孩子,还有太多值得去追求的东西。所以,当她无意中听到传言,说她的丈夫在外养了个漂亮性感的小老婆,心情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糟糕。有不怀好意者甚至添油加醋,说常光这小子艳福不浅,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们说这些话并不避着她,相反,像是唯恐她听不到。刘月梅怀疑这些人的目的和动机,就是想要看她有多出丑,要看看她能否经得起婚变的打击。
“妹子,你可得看紧了你家男人。”大明子媳妇来家里借84消毒液时,凑到她跟前小声说。“嫂子,你也听到什么了吧。”刘月梅走去柜子给她拿东西,语气轻淡地问。“这男人平时看紧点也好,免得他们去招惹外面的猫啊狗的。”大明子媳妇答非所问,等人走后,刘月梅一屁股瘫坐在床沿上心情糟糕透了。人家这是打着借东西的名义,好心来家提醒她的。她在心里骂自己软蛋熊包,连个男人都守不住。刚刚的镇定自若,像被人一层层揭去面罩,一颗赤裸的心从里往外一点点地疼。男人有了外心,这事儿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想跟听别人讲完全不是一回事。
起初,丈夫会隔三岔五像客人来家住一晚,后来就上演了消失术。直到刘月梅顺利产下女儿小妮,他才回了一趟家。如今小妮三岁了,刘月梅白天上班,晚上把孩子从婆婆那儿接回来,娘俩的日子像白开水一样简单平淡。刘月梅曾经也问过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他没承认但也没反驳。她对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十分反感,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你还是个男人吗?活儿都干下了还不敢承认。常光回瞅了媳妇一眼,屁也不放一个拍拍屁股就要走。气得刘月梅一脚踢翻了凳子,正要冲上去理论,一旁受了惊吓的小妮,哇地哭出声来,她赶紧止住脚将女儿揽在怀里。女儿哭她也跟着掉泪,孩子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心头肉,如果她没来到这个世上倒好,既然来了,她就要对她负责,要负起养育的责任和义务。她在心里早已做好要跟男人死扛到底的决心。你在外面找女人是吧,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着把人带回来。可如今,她抱着孩子,眼看着丈夫再度消失在视线之外却无能为力,一颗心被悲凉一点点覆盖。
可令刘月梅万万没想到的,丈夫这一走就是两年。两年啊,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一天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连自己都快忘了。他常光的心就是块铁铸成的,也有被阳光烤热的那一天吧,也会对妻儿生出愧疚与不安的时候吧。可刘月梅还是低估了男人的绝情。
如今,他开着小汽车风风光光地走在村路上。车上还载着他跟小三生的孩子,这是在跟她炫耀,还是特意跑回家膈应一下她?
“常光,我们离婚吧!”话一出,她感觉身上像搬走了一座大山,心情也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起来。刘月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光无惧地对上男人的眼。“月梅,你这是何苦呢,我这不回来了吗?你放心,这个家不会散的,我还是小妮的爸爸。”
刘月梅嘴角漾起一抹讥讽的笑。朝他怀里的孩子努努嘴:“那他怎么办?孩子的妈舍得将他拱手相让吗?”
“她不在意这些,她从来没要求过名分。孩子是我们三个共同的。”呵呵,刘月梅冲着丈夫笑出声来,眼角的泪也跟了漾了出来。倒是一个大度包容的女人,难怪男人陷进温柔乡里两年不回家。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以前咋没看出你是这样有胆量的一个人。养了小老婆私生子也带回来了,这是分明不怕村里人瞧见吧!”
“他们瞧见又能咋样?现在外面养女人又不是我一个。月梅,你身子不好以后咱就不生了,咱现在有了现成的儿子你应该高兴才对。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别闹了好吗?我跟妈保证过,我不会离你们母子而去,这个家不会散的。”
“呸,谁稀罕你的施舍。我刘月梅下半生就是不找男人,也不会跟你过到底。你那张脸,让我觉得恶心。这婚,你到底离不离?”
“你真要离?好吧,这可是你自愿的可别怪我绝情。”刘月梅抱着孩子拍门而去,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跟渣男多待一会儿,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开庭宣判那天,他们并肩走出法院门口。开了皮包拉链,常光从里面掏出一沓钱递到刘月梅跟前:“我如今跟人合伙开了碎石场,兜里不缺的就是钱。这些你拿着,以后别亏了我闺女吃穿。”
刘月梅像扔一只恶心的死耗子,啪地一声将钱扔在他面前的地上。
“从今往后你只有儿子没有闺女。我的闺女凭啥要一个外人养活。这些钱你还是留着养小三和私生子吧,她们比我更需要它们。”说完,抱着孩子昂头阔步出了法院大门。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聒噪的汽车高音喇叭声时高时低像一首曲子,让刘月梅头一次觉得它们那么顺眼耐听。她感觉头顶的天空一下子变宽展了,云朵更洁白了。从树梢上跌跌撞撞掉落地面上的风,也越发娇柔黏人了。它们一路追随在母子二人左右,像一个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离婚对于刘月梅来说,是从阴暗走向光明的开始,她不仅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还庆幸她的重生。谁说女人要依附男人才能过活?女人照样能顶半边天,她是不信,她一个女人靠自己的努力拉扯不大孩子的。待闺女长大以后,她还要告诫她,要做一个自信阳光自立自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才具备女子的个性才符合新女性的标准,才不会轻易被生活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