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酒店后院的草坪上,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脸上挂着笑害羞地回答司仪问话。
若云躲在酒店玻璃窗后,默默举起相机记录这美好一刻。
儿子赵力拽了拽她衣袖,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过去?我要看新娘子。”
若云忙嘘了一声,示意儿子噤声。
原本,她打听好今天父亲不出席表妹婚礼,才携儿子前来的。既然父亲在,自己只好回避了。
在一片热闹喧哗中,父亲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看上去没精打采、闷闷不乐。除了在婚礼进行曲响起那一刻,盯着表妹和她未来良人看了几眼,其它时候,只干两件事:抽喜烟、喝闷酒。
若云不明白父亲到底有什么心事,但直觉父亲一会儿肯定要出丑。
“真是越老越犯糊涂,大喜日子愁眉苦脸的,让别人怎么想?不知道旁边有摄像机么?”
若云嘴里嘀咕着,既埋怨父亲做事没个分寸,又心疼他胃不好,怕一会儿喝出个好歹。
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制止,身子已经被人拖着冲过玻璃门,往婚礼现场走去。
“躲这里干嘛?大家都等着呢,还以为你不来了!”
“表哥,放开,放开我!”若云一惊,回头见拖着自己的人是表哥,挣扎着说:“你别添乱,不知道我们家太上皇跟我有仇吗?”若云朝父亲坐的方向努努嘴。
“仇?哪来的仇,你说说看。”
若云白了表哥一眼,觉得他明知故问。
02
当初,父亲不同意她和赵镇源的婚事,她执意要嫁,父亲一百个不乐意,骂她自找苦吃,说她睁着眼往火坑里跳。
冷战一个多月,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才勉强同意。
可出嫁那天,父亲非但没去参加她婚礼,还放出话:“今天出了这个门,也就断了父女情。从今往后,日子过得好也罢坏也罢,都别回来烦我和你妈。”
小姨把这句话带到时,若云正站在饭店门口,穿着婚纱在风里。
她梦想着婚姻进行曲响起那一刻,父亲能牵着自己的手,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
现在,父亲不来,梦醒了,婚礼如期举行,若云是哭着走完全程的。
婚事本就不被看好,偏偏后来的日子,还过得一地鸡毛。
赵镇源有个瘫痪在床的老母,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赵镇源在建筑公司上班,去外地驻守一两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照顾婆婆的重担,自然落在了若云身上。最开始她心甘情愿帮婆婆翻身、擦洗,搓那些气味熏天的床单被罩,时间久了,慢慢有了怨言。
这些困难都能克服,但最要命的,是若云婚后不久,就怀上了儿子赵力。
自己晕吐到昏天黑地,工作一天回来,还要照顾瘫痪的婆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若云每次回娘家,都忍不住要抱怨几句。
母亲心疼之余不停安慰女儿,父亲则不同,只要若云一开口说婆家那些烂事,他就板起一张国字脸开骂:“活该!让你不听劝,非要往火坑里跳,怨谁!”
03
因为父亲的这些话,若云赌气一月没回娘家。
到了第二个月,母亲在家坐不住,跑来看若云,还带了不少若云爱吃的,若云觉得这才挽回尊严。
若云当时正趴在马桶上干呕,打开门见是亲妈,“哇”地一声扑到老妈怀里,哭出了一缸眼泪。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母亲经常上门帮忙,父亲却依然踪迹全无。
打那以后,若云回家就躲着父亲,一定要确认父亲不在家才上门。
这件事在亲戚朋友中早传开了,若云不信表哥不知道。
“我跟我爹就这样了,你要是不怕我们俩一会儿把桌子掀翻,尽管拉我进去。”
若云将父女间的恩怨简单说完,冲表哥摊摊手,一副要杀要刮、任凭处置的样子。
原以为,表哥听后肯定要同情她,不想表哥叹了口气:“你还真以为出嫁后就成泼出去的水了?实话告诉你,姨夫不知有多关心你哩!”
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表哥讲了两个自己亲眼所见的事。
一次是他路过拜访,见若云父亲一个人在厨房包包子,剁了很多馅,说若云爱吃。还有一次是在若云产后住院,他陪母亲探望,看见姨夫抱着小赵力,小心翼翼地摇着。当时若云睡得正香,他打算上前叫醒若云,姨父却不让。
“你生产那晚,姨父在产房外守了一夜,这事你总知道吧?”
“你没骗我?怎么可能?”若云将信将疑,她一直因为自己生产时父亲不去看她而耿耿于怀呢。
至于爱吃包子,也是因为父亲。父亲程浩明年轻时喜欢晨练,结束后,总要去买小笼包,不光自己吃,还将馅挖出来喂给若云吃。
程明浩见女儿喜欢,比自己吃还高兴。每天雷打不动排队买包子,后来新闻上屡屡爆出食品安全问题,才不再去买,而是学着自己在家做。
第一次蒸出来的肉是夹生的,只好放油煎成水煎包。后来技艺日渐娴熟,包子的味道也与日俱增。若云一周吃三次都吃不够,一直吃到上大学,程明浩才做得少了。但若云,一直念着这个味,直到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也没忘。
出嫁后,若云躲着父亲,但每次上门,母亲总会提前准备好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原来这都是父亲做的。至于生产时的事,她压根不知道。
04
“骗你干嘛?你和姨夫就是犟,都不愿意先低头,何必呢?姨夫就在前面坐着,要不要去打招呼随你。赵力,走,舅舅带你吃糖去。”
表哥说完,拖起赵力的小手,扔下若云径自走开。
若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姨夫,您喝酒。”
若云发呆时,仪式已经到新人敬酒了。新人正举着酒蛊,恭恭敬敬向若云的父亲敬酒。
父亲脸通红,摇晃着从椅子上站起,脚下一滑,重重摔回椅子上,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若云远远看着,忍不住跺了跺脚,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她想冲上去扶住父亲,可两年多没好好说过话,一时想不到见面后该说些什么。
还好,周围的亲戚连哄带骗把人扶了起来。
若云听见父亲用醉醺醺的声音说:“丫头,你今天结婚,姨夫心里高兴啊……”
说着还抹了抹眼角:“你姐结婚时,姨夫都没送她,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这个红包是我的心意,你拿着,别嫌少……”
“姨夫,您别这样说,回头我劝劝我姐,让她回家看您去。”
“不用劝,她要有这个心,早自己上门了。你不知道,当初她嫁给赵镇源那个穷小子,我心里有多气,有多怕,气她不听话,又怕她受苦啊……”
表妹继续去敬酒了,父亲一个人又喝了起来。
大堂里人声嘈杂,这些话本不该被听见,可此刻的若云,像长了顺风耳,把这些醉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她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自己跟父亲闹别扭这几年里,父亲却一直在默默关心自己。
亲情跟爱情一样,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妈妈,姥爷怎么哭了?”赵力不知何时来到若云身边。
若云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因为妈妈做错事惹姥爷生气,你陪妈妈去向姥爷认错,好不好?”
05
“爸,妈,我来晚了,你们给我留好吃的没?”
若云在众人的惊诧声中,故作镇定地走过去,把父亲扶好,按他坐进椅子里,冲母亲挤了挤眼。
母亲微微一愣,旋即露出欣慰的笑。
程明浩虽有些昏沉,头脑倒还清醒。抬头见是若云,目光中先是透出惊喜,后又黯淡下去,沉着脸问:“你不是今天不来参加婚礼吗?坐一边去,省得我看见心烦!”
搁以前,父亲这种口气说话,若云肯定比父亲嗓门还高。但今天,她突然明白,父亲这明着是嫌弃,暗里藏着爱呢!
亲人之间没必要凡事都较真。总跟家人讲理,那是犯傻。
“爸,你还跟我计较呢?我这不年轻不懂事嘛,有情饮水饱。”
“情能当饭吃?知不知道你每次回来,我都要被你妈赶出去一整天?还有你妈每次上门伺候你,我都要拎一大包东西送上楼。累得气喘吁吁不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就得下楼……”
程浩明想起自己长久以来都活在女儿的误会里,忍不住抹了把老泪。
女儿婚后这些年,他操了多少心,却碍于面子不能表达,只能伪装坚强。今天趁着喝了酒,索性把心里话一吐为快。
父亲的话让若云愧疚不已。
这世上最能经受时间考验的,大概只有亲情。那种出于生命本能的关怀,早融进骨血里,不容抗拒。
“爸,我可是你女儿,一家人当然要坐一起了。”若云嬉笑着往父亲跟前蹭了蹭。
老人家脸皮比自己还薄,今天要不是喝高了,肯定不会说出心里话。自己明白了父亲的心意,当然要低下身段主动求和了。
见父亲不吭声,若云继续撒娇,“爸,我快饿死了,借你的筷子用一下啊!力力,快去给姥爷要双新筷子。”
赵力放下手里的糖果就走,父亲对着若云又是一顿数落:“多大个人了,动不动就使唤小孩子,自己要去!”
若云妈用手肘碰了碰老伴儿,提醒他说话悠着点。好不容易跟闺女和解,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若云父亲满脸不在乎:“不怕,她不理我还省心呢,免得整天担心她在别人家受欺负,怕她日子过得不趁心……”
说完,心虚地瞅了闺女一眼。
若云看着父亲的窘迫样,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看不见。
06
父亲反对自己嫁给赵镇源,还不是因为怕自己劳累吃苦?自己要做的,应该是证明赵镇源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而不是跟父亲怄气。
面对父亲的爱,自己非但不领情,还总跟父亲对着干,除了让父亲寒心,母亲为难,更是把自己推向痛苦的边缘。
婚后的那些苦,只要肯说给父亲听,他一定会设法帮助自己。可他们偏偏都像蜗牛那样,给自己套上一个厚重坚硬的壳,让各自活成一座孤岛。岛上的两个人各自为王,都想用冷漠逼对方先低头。
父亲爱得深沉伟大、隐忍却不懂表达,而自己倔强、自尊、死要面子,生生别扭了两年,错过了多少快乐。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人这一辈子,无论亲情还是爱情,相互陪伴的时间实在有限。
接下来,若云要在经营好自己小家的同时,努力回报父亲,弥补这几年来对亲情的亏欠。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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