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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一激灵,黄文娟又一次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翻来覆去,很难再次入睡,文娟睡眼朦胧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现在也不知道是夜里的几点了,四周黑漆漆的,似乎自己枕着的橡胶枕头也有点汗噌噌的,身下的纯棉床单也有点沾到了小腿上起了褶皱了;而盖着的被子,已经是比较薄的夏凉被,在这个寒冬腊月家里的暖气特别给力,露出肩膀不盖吧,会觉得凉飕飕的,只好把被子再拉回到肩上;盖严实了,又会觉得有点燥热、冒汗。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身边熟睡的老公和女儿,发出此起彼伏、均匀酣畅得呼吸声。文娟的右侧,是一道挂着厚重窗帘的推拉门,再往南面是落地大飘窗。此刻外面一点光都没有透进来,文娟由此推测,大约应该又是凌晨两三点钟的样子。
还是睡不着,文娟又想起了刚才做的梦:梦中,赵有旭还是上初三时的模样,大高个,胖乎乎的身材,一头茂密繁荣的头发,留着中分发型。尽管满脸的青春痘痕,可眉毛如剑,大大而闪亮,那炯炯有神的双眼,经常开心地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道缝,特别有感染力。那阳光少年依然坐在自己身后的座位上,每当下课的时候,就会趁机热心地帮自己讲解难题,还会主动、无偿分享订阅的化学、物理随课辅导书,当然,辅导书在他们同学中间那时是极少稀缺的,这个分享多都是心照不宣,掩人耳目,低调含蓄地进行的。两个人有了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起初,有旭他们初二从另一个乡镇集体转学过来的时候,赵文娟就听说有一位大才子,大学霸,父亲是学校大名鼎鼎的赵磊校长。可文娟才不感冒。
毕竟,作为一个初一母亲病逝,三个月不到父亲就另觅新欢,还大操大办的家庭里,那个没有妈也失去了爹的孩子,文娟早已开始了自我放弃。父亲新婚之夜,早熟的文娟,哭了一晚上,怀里紧紧抱着妈妈给买的已经脏兮兮,嘴巴有点歪,都快掉了的哆啦A梦玩偶,那个瘦小无助、没了家的文娟枯坐在家里冰凉木地板上,无声落泪。文娟不止一次地对哆啦A梦说:你身上还有妈妈的味道,一定能找到我妈妈,带我去找妈妈呀!哪怕在梦里,哪怕就一次,求求你了,好不好……
那个女人,现在的后妈,在结婚进入这个家里前,文娟只见过两次。到现在,文娟都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母亲刚刚去世才不到五七,放学回家的文娟本来还想回去尝试给爸爸做道西红柿炒鸡蛋。可就在家门口,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那是略显拘谨,又穿着明显精心打理过的父亲的背影,对面是一个满头黑长直中长发的女人在说话,女人显然一察觉有人走近了,就急匆匆转身离去。留给文娟一个精明的三角眼、黑眼圈、长方脸、塌鼻梁,长了不少雀斑的发黄脸色,那肥厚丑陋的大厚嘴唇,看上去又愚蠢又凶巴巴的印象。
可想而知,这一个屋檐下,继母和文娟的关系。
于是,原本初一刚刚升学还是班级前三名的文娟,现在初三第一学期早已滑落到班级倒数第三了。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学啥习,啥新来的大才子大学霸,赵文娟统统嗤之以鼻。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索性就自我放逐。于是,上课睡觉,不写作业,晚自习泡网吧,夜不归宿……一个好学生,就这样滑落云端了。也没有什么好朋友的赵文娟把自己封锁起来,对谁也爱搭不理,对谁也心怀敌意,对谁也紧闭心门。
直到初三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前,教室例行一次每月轮换座位,黄文娟前后位也换了人,校长公子赵有旭成为自己的前后桌。赵有旭第一次注意到,文娟有点婴儿肥的圆脸上,月牙儿弯眉下,一双黑葡萄一样闪亮亮的大眼睛很忧伤很孤独,写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孤独苦涩。小巧玲珑的鼻子下,一张下拉嘴角的红唇,更让整个人陷入了悲伤。他不明白,为何小小年纪,花季少女,有如此难过的经历。直到后来,隐约提听到老师同学们说起文娟以前是个性格开朗、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而这特殊的家庭环境以及学业大退步,一切都有了让人心疼的合理解释。于是,盯着坐在前位的文娟闪亮的蘑菇头背影,赵有旭陷入了沉思。
原来,赵有旭针对这个问题,问过自己当校长的爸爸,五十多岁的赵校长是一个胖乎乎,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顶着一个圆脑袋上,已经有些光亮照人。臃肿的眼泡下,经常熬夜加班,眼袋大,肥肥的酒槽鼻子下,细长开阔的嘴巴。虽然长相只能算中等偏下,可赵磊校长确实在管理学生上,有两下子。得知这个情况后,也找了班主任进一步了解情况。班主任姜浩然是个年届四十,体型健硕,自来卷短发下一张国字脸,浓眉毛,双眼皮,一直因为管理学生的原因吧,而持有颇为严肃的表情,大大的粗鼻子,圆圆的嘴唇。姜浩然也是一个爱孩子的好老师,尝试过家访,家校共育,黄宏博,文娟的爸爸,是个菜市场出摊卖肉的个体户,重组家庭与离异后带着个儿子的刘玮琪两个人,就知道忙着挣钱,空里喝酒睡大觉,根本没有心力,精力和能力关心文娟。
得知这情况后,赵有旭默不作声地观察了文娟,发现她虽然成绩下滑太厉害,可文采斐然,凤毛麟角,平时随随便便一篇作文,都差不多够发表水平了。于是,有心的赵有旭一次从外面回到座位上,路过一排排棕黄色,摆满了语数外史地化生各科目书籍的课桌。那高大约十公分的水泥讲台上,老师的讲桌,还是那种比较简陋的大木头桌子;有点发白的黑板上方,还是用那种白的有点发黄的颇有年代感的底色,写着红红的仿宋字体“博学笃行,好学上进”。
装作不经意间,赵有旭一不小心把《中学生作文指导》掉在路过黄文娟座位旁边的地上。
要知道,在他们那么大的年纪,当时这种作文辅导类的书特别稀缺,极为珍贵,很多孩子压根都没有见过。本来黄文娟正埋在课桌里,低着头摆弄着一个好玩的淡蓝色蝴蝶发卡。听到异响,坐姿保持着不变,黄文娟头往旁左边过道侧了一下,原本似乎动都懒得动的身体,显然看到了书的名字,而不由得朝左面轻微的转动了一下。
赵有旭装作没有觉察,继续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给,你书——!”黄文娟懒洋洋,头也懒得回,右手继续拿着那淡蓝色的发卡,左手围绕着左肩膀为中心,转了180度,把不情不愿、弯腰捡起来的书递了过来。
“哦,谢谢你哦。”赵友旭失望了,对方并没有上钩啊。
过了一阵子,赵有旭背着书包进教室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摞书。快到自己的座位了,一个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 。于是最上边的两本书掉在了地上:是最近两个月的《中学生故事会》。
文娟这次捡起这书,信手翻了两下,《中学生故事会》是个什么书?这一翻看,不要紧,扉页上一篇关于路遥坎坷身世却最终成长为著名文学家的纪实文学作品赫然在目。文娟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文娟爱上了《中学生故事会》,并经常缠着赵有旭,想方设法向他借书。
加上,文娟爸爸和继母对孩子也更加关心一些,代际关系,稍微有所改善。慢慢地,文娟逐渐从家庭变故中走了出来,只是性格上没有之前那么爱笑,那么开朗了。好在,作息、学业慢慢走上正轨,成绩也有了明显起色。
而在书籍的借和还这个过程当中,赵有旭发现文娟其实本身是个冰雪聪明的好孩子,加上此前学习习惯培养的比较好,对学习也慢慢恢复了兴趣,越学越有劲头。两个人知道,很快就是初四了,学业压力山大,中考迫在眉睫,都不约而同地,从来不谈及感情。
后来,中考完了,赵有旭的全级状元不出意外地手到擒来,进了全市第一重点高中的奥林匹克实验班。而黄文娟则正常发挥,进入了隔了两个楼层的普通班。
高中学业压力可想而知,两个人都很少能在校园里碰面。黄文娟有发现,时间一长了,见不到赵有旭竟然会心里发慌,学习起来也没有动力。而一旦能见到赵有旭,哪怕只是相视一笑,似乎就了却黄文娟的心事,黄文娟学习起来也就格外有动力。而实际上,两个人的班级在食堂的距离很近,基本每天都可以见面。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黄文娟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学习成绩,还有家庭背景,眼界水平,还有更多。
于是,哪怕能远远看见赵有旭,心里也会乐出花。有时候,在梦里,也会心心念念回忆初三那一年的点点滴滴。
高考的时候,报志愿了,黄文娟曾经鼓起勇气,笑呵呵地,装作很轻松地八卦赵有旭,他想去哪个学校,哪个城市。赵有旭笑着说想去上海复旦大学读计算机啊。黄文娟全知道,经过非常艰难地争取,继母最多一年只给自己七千块钱的学费,其余的,完全得靠自己。而这个开支,省内能紧紧巴巴上个一本就很不错了,毕竟学费都得7、8千,别说还有住宿费、书本费乱七八糟的了,根本不可能支撑自己到上海这种大城市的开支。
所以,黄文娟只好向残酷的现实低头,不得不按照家里的约束,找了本地一所定向招生的工科大学,完成高等教育。
可,文娟知道,有一份牵挂,有一份感激,有一份情结,永远藏在梦境里。多少次午夜梦回,都会回到那个青涩单纯的花季,都在缅怀那份真挚美好的感情。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次了,梦见那个蹁跹少年以梦为马,闯荡大城市去的时候,自己都会满怀遗憾、心有不甘地醒来。
这份情愫,无处安放,躲避不及,深以为憾。
她多想联系一下那个他,只是问一句,你在他乡还好吗?只是祝福一声:保重珍重。
但是,文娟看着身边可爱的萌化了的女儿,自知这么做,无疑多余。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是时机的问候,又会不会变成一种尴尬的打扰?!
多情还被无情恼。
还是说服自己,好好继续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