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发出第一个音节开始,我进入了他的情境。
他在我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妖。
一只独行的妖。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在他的世界里,这一句我得到的信息是忽视,一只光着脚的,身穿黑袍的妖,他努力的靠近人类,让人们看到他,但是人和妖是不同的,在这里,他是被动的,被需要的人忽视了。
而第一段吟唱声一响起,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密密麻麻的那么多,由下往上的爬。
我想到凌晨三点一个人在湖边喂鱼。
想到大雪天一个人坐在山顶到浑身僵掉。
想到深夜推开窗迎接暴雨,在窗台一直坐到月亮出来。
……
伴随着他的吟唱声,各种画面层出不穷的冒出来,又如泡沫般瞬间破碎,最后只剩下两个字:孤独。
这孤独是真实存在的,也是完全虚无的。正如他的声音于一高一低间转换,循环往复。便如同我们的孤独只存在于我们自身之中,但排除真实的自己后,它们便是彻底虚无的,因为它们没有观察者,没有被看到。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
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已你经爱上我
就请你吻我嘴”
水是生命的必需品,所以在这里,我把它解读为爱。但任何一个童年缺爱的人,他们在爱的缺口上都是一个黑洞。
最应该爱你的人没有给予你爱,所以你没见过真正的爱,你不懂怎样接受和付出爱,所以你失去爱的能力。并且最应该爱你的人没有爱你,你失去了对那些“没应该爱你”的人的信任。
后一句,如果爱我就吻我,我想象成是对爱的强迫性需求。即是,我不是因为喜欢和享受而爱,而是因为我缺少的部分,强迫我必须不加选择的追求爱。
但是这样的爱是无法真正填补缺口的,这就开始了一种“自我放纵式”的痛苦折磨。不断的追求,不断的填补,但毫无用处,反而让自己更加伤痕累累,但是仅仅一个爱的表象,一个亲密的假象,已足够自己拼命的靠近它们。
饿坏的人不会挑食,但也不能够正常的享受食物的美味。许多缺少爱的人。会自我放纵、自我厌恶、会不停的吃、会依赖于不停伤害他们的人、会买许多可能用不完的东西屯起来、会更容易在各种事情上成瘾……
所以那个诡异的笑声,在我看来,是疯癫的笑,也是自嘲的笑,是一次次为自己一次次犯傻而感到耻辱的笑。
“我有这双脚 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
但不要恨和悔”
在他的情境中,双脚双腿走遍的不再是真实的山和水,而是自己内心中的跋涉和颠簸。
是一次次的纠结、一次次的优柔寡断、一次次的自我怀疑……正是自我的过度缺失,造就了这种什么事情都要过度补偿的敏感性格。内心的空缺指引着自己不断在任何事情上取得最好的成果,以此给予自己更多的认同感和自信心,但即使我们做的再好,真正能够从中得到的,也少得可怜。
听到后两句歌词的时候,我的内心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两句与之相对的话:
内心没有缺口的人,不会追求“所有的所有”。
而真正幸福的人,亦不会将“无恨”和“无悔”这样的词汇挂在嘴边。
随后是第二段吟唱,声音力度的转变,便如同镜头不断的拉近,一个遥远的,凄美的,缥缈如孤鸿般的身影不断的拉近,变得真实。
就他个人而言,则是在虚假的爱上受尽折磨后,终于不得不去面对现实的妥协,其中更夹杂着期望被彻底粉碎后的愤怒。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人跟随,有人跟随“
愤怒灌注到声音之中,变得更有力量,由浅吟低唱转变为怒吼。这像极了一个人在面对真相后彻底失望的反应。
是曾经由忽视到主动寻求关爱,再到一次次受到伤害后彻底拒绝相信他人,将自己狠狠缩回去的过程。
是他描述的,想要却主动推开。
”爱上我你别后悔。“”我会远走高飞。“”我不会留在一个地方。“”我不需要跟随。“
在这里,这些歌词的意境全都与原歌不同。
它们代表着的,是一种疏离感。
“我是妖,我是怪物啊。“
“我的内心是残缺的,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爱和被爱啊。”
“你不要爱我,因为我一定会让你失望,让你后悔。”
“你们谁都不要靠近我,我注定是孤独的。”
……
那些声音疯了一样的跑进我的身体里,把我埋藏在心底的这些想法全部揪了出来,它们贴合在歌词上,完全通顺。
随后是第三段吟唱,开始重复循环的伴奏像极了一双焦虑的,来回行走的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临近崩溃。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人跟随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
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那天上的水
但不是你的泪”
这一段开始变得更为癫狂,是幻灭、是搞砸了一切、是追求美却得到一大堆痛苦的崩溃和绝望。
而后灯光不在了、观众不在了,节目也不再了。只剩下他自己,跟他的钢琴,被丢进一个小房间里。那是他曾经最真实的状态,他光着脚、他的屋子很小很乱、他砸琴、他大喊、他嘶吼、他状若疯狂的发泄。
我们只要看这一次,就能够想象得出,他曾经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癫狂,度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如他所说,这些东西可能会让别人不舒服。但是,他也说了:“没有人来关爱我的情况下,我需要自己救自己。”
如果因为畏惧不舒服,就永远逃避的话,那么永远都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所以那个属于他的狭小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壳,他开始孕育自己,开始直视自己的痛苦,开始拼命挣扎。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把所有让你痛苦的东西释放出来,无数个声音交叠着在我的耳边回响。
“我从来也没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从来也没有人会听我说话。”
“他们只会打我骂我。”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放我走吧。”
“我听你们话好不好,我去死好不好。”
“这个垃圾世界,这个恶心世界,我真的受够了。”
……
无数个深夜里发生的事,看过的话全部蜂拥出来。甚至还有已经离开我的,让我一直无法释怀的人,也一下子撞进了我的脑海。
在那一刻我禁不住的颤抖,仿佛回到了人生中最低谷的那个时候。我恨不得跟着他一起嘶吼。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不止他是一个妖,我也是一个妖。
生活在人类世界里,那些失去爱的、失去交际能力的,在自我的世界里不断自我折磨的、那些绝望的崩溃的、那些用刀或者感情让自己伤痕累累的……他们全部都是隐藏在人类世界里的妖。
没有人理解他们为什么突然发神经。为什么突然痛哭。为什么那么神经质。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只是一点点小事,就足以使他们崩溃。并且无论他们多么疯癫,多么歇斯底里,都无法让人类相信自己有那样的痛苦。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们都曾在那样狭小的房间中奋力嘶吼,我们可能面对痛苦,破壳而出。也可能放弃挣扎,胎死腹中。
所以我去帮助别人,我去面对别人痛苦的同时,也是在面对我自己的痛苦,也是在为撑破束缚而努力的嘶吼着。
花花说他很幸运,得到了很多关爱,所以能从中走出来。
我觉得我也非常幸运,我在帮助别人的同时,同样也得到了非常多的关爱,所以我才能够不断的变得更加强大。
但爱和美只能增加你的力量,最终要去面对痛苦的,还是你自己。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当他再次重复这一段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妖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他得到无数人的喜欢,他光芒万丈,大家都知道他这个首歌很好,但却不知道它好在哪里。
因为人们不知道,他也曾是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