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沉重,简单的快乐仿佛已经不能在我心中开放。但近来整理旧事,好像推开了生锈的大门一样,嘎吱嘎吱地,一束时空交汇的风时不时给我递来一片片褪色的记忆碎片。
我也曾有那样的时刻啊,简单的、单纯的、触手可及的快乐。在格桑盛放的草原奔跑,攀过嶙峋的雪山去看天池,在雪山融水汇成的河流旁扎营,我渺小得如同沙砾,但广阔天地皆有我。快乐如果能够具象,那么它是一顶马莲花编织的花环,一捧烧熟的饱满的青稞,几朵雨后山里冒头的野山菌,或是灶膛里烤着的几枚土豆,它自然而然地来到我手边,任我采撷。
我已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不知所起的快乐渐渐从我生活中离开了。我因与朋友相约而乐,因学业有成而乐,因亲朋久别重逢而乐,因荧屏里别人的故事而乐,但却没有一个是我怀念的那一种。快乐如果有了目的,便会被赋予意义,从而被写在记忆的光荣榜上,但我想寻找的,是如初生的婴儿那般轻盈的快乐。那个我不需要背负社会和旁人的期待与责任,不需要在忙忙碌碌中挤海绵一样挤出时间,去做一些制造快乐的事情。如今人人皆赞叹我逻辑清晰主次分明,但我却偶尔想要冲动地丢掉理性。
我想不再理会兜里有几个硬币,不去管工作和学业的任务,不要再去真情或假意的社交,只想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点着蜡烛钻进蜿蜒狭窄的地道探险,或者在成垛的麦子堆里捉迷藏累到睡着,或者猫着身子在别家的豌豆田里偷摘些青翠的豆角,或者蹲在温暖的羊圈看初生的小羊羔。
如果非要拿那个时候和现在做个比较,它们究竟有什么区别?童年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成堆的作业哪怕现在回忆起来也是面目可憎,但那时它们只是必经之路上的小怪兽,我知道只要打倒它们,终点就有数不清的新奇的快乐。但如今,我只觉得面前没有路,我在荒野上,四周都是逼近的野兽,而我手里虽有刀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好像一只跳出井底的蛙,看起来好像能看到更大的天空,但如此广阔的天空却不能完全属于我,岂不比只拥有井口那么大的天空更令人难过?
我知道为什么人们无法再回到童年,不只是因为身体老去,更是因为没有办法不顾一切、不去权衡利弊得失,没有办法抛去成人世界的价值观,没有精力生产更多的好奇心,没有时间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再在旷野上奔跑一次,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云变成各个形状,像鲸,像独角兽,像很多年前看过的那片云。我不要意义,我要快乐。
2023.5.28 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