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有徐公,诞于六十年代,正值“革命”的好时机。红小兵、红卫兵一路走来,可谓青云直上,胳膊上总有几道杠杠或者红袖章,左右不配带点儿什么就觉得出不去门。
徐小兵、徐卫兵当年可是干得风生水起,地富反坏右监督得严严实实,执行条例六亲不认。有一阵儿村里路口好像卡得很严,出去本村三里者路过照例是要有路条的。徐卫兵此时已是手里长缨在握,心中万丈雄风,天天在路口盘查左来右往的“嫌疑人士”。某日有一骑车女渐行渐近(当年有车骑相当于现在有宝马),徐卫兵不由分说,一声断喝“路条!”
骑行女莞尔一笑:“这孩子,不认得我了?” 却原来是邻村徐母的故交,打小儿看着徐卫兵长大的,所以压根儿没有停下的意思。
徐卫兵一看这还了得?明显没把我红袖标放在眼里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把红缨枪扎进自行车的轮圈里。效果相当明显,人仰车翻是最基本的结果。当然,要不是徐卫兵被他娘打得满街跑,这英雄事迹还真可能就埋没了。
随着文革的结束,耀武扬威的日子逐渐远去,徐卫兵很不甘心于一亩三分地的蝇营狗苟:哥是干大事的人!于是“跑外”云游,又三五年后,徐卫兵衣锦还乡,披肩发、蛤蟆镜、喇叭裤子花衬衫,手上恨不得带一胳膊的电子表!徐卫兵正式成了倒爷徐二哥!
改革开放后的乡村一日三变,但不变的是徐二哥的变化永远出乎大家的意料。在大家开始习惯于二哥经常变换的奇装异服时,二哥又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开始不停地往家里带女人。
有一年春节,幼时的小伙伴们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带你去看鸡去!”彼时鸡、鸭还没有被赋予很多家禽之外的含义,我很纳闷:“鸡有什么好看的?”
来到戏台前不久,小伙伴们就兴奋地指指点点:“来了来了!”
远远走过来的徐二哥挎着一团火红,火红的爆炸头犹如斗红了眼的公鸡;上身着火红的斗篷,两腿蹬着黑色紧身健美裤,使得本就瘦弱的双腿显得更加单薄,细脚伶仃的还真像两条纤弱的鸡腿。红公鸡一步一跳,抱着徐二哥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现在想起来留有印象的只有那一头火红、咧着的猩红嘴唇和细脚伶仃的两条腿。
再次遇见徐公,他已从徐二哥升级为徐二爷和徐大师了,二爷这时已从村里搬进了城里。见面时看到锃亮的光头,白府绸的对襟儿马褂,黑色灯笼裤随风飘飘洒洒,踏着黑洒鞋闲庭信步,很有些飘飘欲仙的样子。手腕上硕大的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珠子油津津的包浆透着把玩的功夫,手上一串佛珠数得犹如自己的手指头一样娴熟。
往脸上看,国字脸更加方正,俊眉朗目已变成慈眉善目,更好地配合着手上的佛珠。脸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油光,太阳下闪闪发亮。鼻直口阔,唇含微笑。大耳垂轮,俨然一派佛像。
徐大师已不是记忆里那位小学肄业生,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诸子百家、无所不晓。只有你够不着的范畴,没有徐大师接不上的话茬儿。
徐大师不仅仅谈吐渊博,关系网也非同小可。席间只要你能叫得出名字的名人高官,徐大师皆微微颔首:“嗯,吃过两次饭!”名气越大的人,大师听到后的表情就愈加深不可测,笑容的模棱两可让你怀疑此人应该就在徐大师近亲血缘家谱上。
徐大师掏出金晃晃的手机摆到桌面,不是智能机也不是Vertu,没有任何的品牌Logo。徐大师淡淡一笑:“定制保密机。”
谈笑风生间,手机突突震动,却寂静无声,屏幕上显示来电“X大姐”。徐大师一改肃穆庄严,换上一副谦卑的神情“大姐......"
接完电话回来,徐大师换回庄严肃穆的菩萨像:”抱歉啊,X大姐有点儿事儿。“仿佛X大姐是大家应该熟悉的大姐。而从他重音突出的X姓猜想开来,确实容易联想到某大员。不管如何,大家齐作肃然起敬状。
又来电提示”X大哥“,徐大师照样踱出去神色匆匆。回来时略带些许慌张:”抱歉啊,我得早退,今晚得连夜进京,赶在明早上班前到达XXX!“
光听这地名儿,我都想马上送他上路!哪里还敢因为一顿饭耽误国家大事?于是乎徐大师就在匆忙的酒足饭饱后,据说连夜赴京了。
咱是个知趣的人,除了获知日理万机的大师赋闲在家时请他撸个串儿、喝个扎啤,得大师传授宫内外八卦轶闻之外,万万没有请大师帮忙的荒唐念头儿。可偏有人没眼力界儿:”徐大师,您看我孩子想上学......" "徐大师,今年孩子毕业找工作......"结果当然是否定的!问都不用问,你还真把大师当成鸡零狗碎的敲门砖了?
阔别大师数年矣,煞是想念。按照大师的节奏,现在要不是在忙活全球抗疫就是在操心经济全球化了吧?大师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