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生米
第一章
蔚蓝的海,丝绸般铺开,褶皱处是棉絮状的白浪,正并肩投向泛红的夕阳,背后拉开千里余波……
从海面升起,直到世界彼端的绿色穹顶,我的身体张开贴在垂下的草芽之间,那海却不动了。
眨眨眼,天地随之倒转,原来是我卧在草中看天。
“吴羽。”
我听见自己名字,便慢慢撑起身体往声源处看。
“你又在这偷懒,再这样你可真得饿死。”
我兄弟,左沫,一张马脸,个头很高,是那种又细又长的男人。
“这天,就像海一样。”我自言自语。
他扶起我,拍掉我身上的草。
“别管天不天的了,难得被选中一次,别搞砸了。”
他嗓门很大,话又多,拉我往回的路上始终唾沫横飞,不过我没有反对,因为没有他,我早就饿死在澎渤海湾的沙滩上了。
我生活的地方是个岛屿,人口不过万,在这片被海洋包裹的土地,食物成了主要问题。
岛屿摄取食物的一大方式便是捕鱼,而他说的被选中,就是我们被一位渔船船长选中作为船员,跟着干这种活一来不愁吃喝,二来可能会得到不错的回报。
不过风险也同样很高……
我们走上镇子的小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踩平的沙土,没有多余的资源铺路。
一团肮脏的破布从路边滚过来,贴到左沫腿上,定睛一看,布里包着个枯黄的身躯,瘦的像是残留一口气的骨架。
“可怜可怜我,给点吃的吧。”
“滚开,别挡道。”左沫抬腿踹开他,面不改色地跨过去继续走路。
我看看蜷着身体与我对视的乞丐,闭上眼甩开他跟上左沫。
我继续与他并肩行走,说:“不用这么残忍吧,他看起来好久没吃东西了。”
“是啊,我们也好久没吃饱过了。”
“那也不用这么狠吧。”
“你温柔,那你就等着被他拖住腿,然后眼睁睁看着渔船离开吧,不过之后你可能就要跟他挤一张破布了。”
我沉默了,他说的对,填饱肚子之前,没有仁慈可言。
我安慰似的说道:“只要找到澎渤海底的门就好了,那扇门通往幸福。”
“呵,要是真有那种东西就好了。”
“有的,就在海底,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他撇撇嘴不屑地笑笑,没有继续回话。
城镇边缘,也到了岛屿边缘,这里内凹的土地蓄了足够海水,但又因被土地包裹所以不会产生大浪,于是这里就成了渔船的停靠与出发地——澎渤海湾。
放眼望,各色船只成排歇在岸边,一簇簇的人群七嘴八舌的交谈,运送货物,或上船准备,或下船回家。
一只白鸥落在最高的帆杆顶,收了翅膀,歪着脑袋观察来往的行人。
我终于看到了我的船长,寸头,胡渣,叼个烟斗,衣着朴实,但全身都写着干练。
左沫上去搭讪,我不远不近地望着。
我见过这个船长,在两天前,他刚回来,我看见船只负责人对着他耻笑。
“就这么点鱼?还没给你带的存粮多,你是出去度假了啊?还不如去钻那个海底的破门,进狗屁的天堂吧。”
船长阴着脸,烟斗微微垂下一点,因为他的牙龇了起来。
下一秒,他摘了烟斗,另一只手揪住那家伙的衣领,把他的脸拽到眼前,张大了嘴使劲喷着唾沫咆哮。
“别跟老子提什么天门地门,老子的世界就在这里,老子的鱼就在海里!像你这种只知道坐在岸上数钱的孬种,才是该被丢进门里的废物。”
吼完,他将那人又摔回座椅,转身离开。
随后他说出两天后启航的命令,不管船员的感受。
他的船员拒绝了,难得回到陆地,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疯了才会这么快就出海。
于是,他决定临时招募新船员,也因此,我们才能得到这次机会。
左沫在向我招手,像是谈妥了,我跑过去。
船长上下打量我,眼中带着不放心。
但他没多说,伸过来一只手,问:“名字?”
我和他握手,报上自己的名字:“吴羽。”
“一尽浪。”
我不明显的抬了下眉毛,对他的名字感到奇怪。
上船,甲板上有个看起来很胖的家伙。
他看到我,便走过来向我打招呼,但脚步飘忽不定。
终于到我面前,我看清他脸上的红晕,像是喝醉了。
“叫我胖鱼就好,我是这艘船的老船员。”
竟然还有留下的船员,我还以为全跑光了。
“胖鱼,少喝点咕噜,带新船员了解下情况。”船长也上来了,随便瞟了我们一眼,就捏着卷地图走进船舱。
“我……我没醉。”他挠挠脑袋努力显得清醒。
咕噜,我们在岛上的洞穴里提取的液体,第一个因意外而品尝到的人大力推荐后,便小范围地流行起来,喝过的人都说这是世间最棒的饮品,不过这东西喝多了会醉。
之后左沫上船,抱着两箱鱼饵。
“哦,物资到了啊,我们先去把东西都搬上来。”胖鱼想拉我一起,但被左沫拦住。
“我们知道要干什么。”左沫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很善意。
胖鱼耸耸肩,晃悠悠下船,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倒了。
我想起来了,他们两人合作过,不过左沫对他不是很待见,因为胖鱼酗咕噜。
我不管这些,跟着左沫搬东西去了。
夕阳褪尽,海水终于有退潮的迹象,一切准备妥当,船长一边宣布一边启动船只。
回过头,挥手的人群远去,点点火光亮起,杂乱的呼喊被翻涌的水声代替,船从湾口慢慢脱身,升起的帆被风胀满,我们静静坐在船里,看着倒映水中的隐约星光,缓缓驶向目光都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外……
第二章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在东方画出长线,将夜色中融为一体的海天分隔。
船长倚在门框上,吐着烟圈看浪。
“起来,开工了开工了。”他吆喝一声,走到我们身边将我们一一唤醒。
我揉揉睡眼,站起来伸个懒腰,停在海上的船依然不稳,我随着晃动几下,稍稍清醒,准备去帮忙。
左沫也是迷迷糊糊的,好在胖鱼很清醒,我们将渔网拉开检查后,甩下海,船长搬出一箱鱼饵,胖鱼便一边指导我们一边将饵食撒开。
做完这些后,就是等待了,我们先进船舱吃早饭。
食物很干,而且没什么味道,但能填饱肚子。
船长像机器一样将食物直接吞咽下去,继续去研究航线。
我感觉有点噎着,想喝口水,胖鱼便把他随身挂着的玻璃瓶递过来。
“尝尝,味道特赞。”他说。
左沫没好气地伸手挡住他,说:“要喝自己喝,别拿出来祸害别人。”
胖鱼冷笑一声,拔了瓶塞仰头痛饮。
“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左沫倒了杯水,塞进我手里,解释道:“他那瓶是咕噜,害人的饮料,喝的人从来只觉得味道好,根本不在乎后果。”
胖鱼对左沫的话很不认同,但也没多说,转过身自顾自地回味。
船长又叫我们了,他已经看好风向,让我们拉开船帆。
才歇没多久的帆又开始工作,赌气似的呼啦啦响。
我们稳住了帆,船开始慢慢前进,船尾荡开层层水波,渔网随着水流扩张。
胖鱼靠在船沿,脸发红,傻笑着看云,时不时吹声口哨。
“那家伙喝醉了,离他远点。”左沫斜瞥着他对我说。
“去你的,我才没醉。”胖鱼竟然听见了,晃着脑袋对我们这里喊。
左沫干脆跟他对骂:“是啊,没醉,看看你的模样,还好意思说,就因为好喝就喝的面红耳赤的,你们觉得很有趣吗?”
“你个小屁孩,怎么能理解这东西的美好,哦——这感觉。”胖鱼伸了个懒腰,“就像灵魂离开了这个世界,浑身沐浴在幸福里。”
“呵,离开这个世界,就是一帮垃圾想逃避现实而已。”
“垃圾?你说我垃圾?你个小东西啥事不用担心当然觉得啥事都好,等你长大了要养家糊口,多少张嘴等着你喂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面对现实?”
我有点担心,胖鱼的脸色不太好,而左沫也正好不太高兴,我希望能及时制止这次冲突。
我说:“不要担心,只要找到海底的那扇门就好,那扇门通往幸福,我们都可以……”
“给老子闭嘴!”胖鱼突然暴喝一声把我吓得一抖,他现在的性格和刚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
“去你的破门,天天都有人像疯子一样地喊通往幸福通往幸福,多少年了?幸福呢?我活着都难,还谈个屁的幸福。”胖鱼仿佛对这个词充满了敌意。
我不希望他这样,试图解释:“门是存在的,我能感受到,门就在海里,只要我们相信……”
“相信有什么用?能填饱肚子吗?”胖鱼完全听不进去,“我不想要幸福,我只想要活着!你这家伙说话真让人来气……”他冲了过来,抡起拳头,仿佛要将一肚子火气发泄到我身上,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但左沫跨一步挡在我的面前。
“干什么?”船长的声音,只一句话,我们的动作都停住了。
船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来了,瞪着眼睛怒视我们,他用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我雇你们上船不是为了让你们来打架的,我的船上不需要内部斗争。”
胖鱼不情愿地退回去,打了个嗝。
船长叹口气,走过来,左右看看我们,然后低头观察渔网,说:“收网。”
我们开始拉网,船长也参与进来,他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和他协作的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作用。
网慢慢离开水面,我们能看见里面的鱼在挣扎跳跃,网到鱼了,但只有几条……
我们将网甩到船上,看着屈指可数的鱼,说不出话。
岛上的渔船一直都只在岛屿周围打鱼,而打到的鱼只是勉强够吃,近几个月,鱼群渐渐稀少,存活变得越来越困难。
船长并没有泄气,他掏出小罗盘大致比划下方向,将烟斗重新点燃,叼住往四处看,我看见那里面的火星亮了亮,他对着海吹出一口烟。
“就这个方向,继续前进,放心吧,我们的鱼不会少。”
他说完,走回船舱。
我们闭上嘴慢慢收拾网里的鱼,尽量不看彼此。
午饭之后,胖鱼又在小酌那瓶咕噜,左沫则收拾满地的杂物。
我无所事事地靠着墙,船舱很小,但足够我们几个挤在一起睡觉,船长就在前方几步的位置,趴在木台上研究地图,时不时看看海面,我反正是觉得海面没啥区别,不知道船长怎么想。
左沫的动作停住了,他小声的嘀咕了什么,突然转过身走向船长。
“船长,我们的方向不对吧?”他问。
“没问题,我们只是稍微往外一点。”
往外?我一个激灵,虽然我是第一次上渔船帮忙,但对岛屿周围的海域情况还是有所耳闻。
现在已知的地图只标注了周围一小片海域的情况,再往外不是没人去,而是去了的人从没回来过,至今为止没人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世界。
我站起身,看见船长在地图左边加了张纸,在上面涂涂画画,描述情况。
我们已经进入地图之外,船长在拿我们的命做赌注尝试突破限制。
“开拓者走在时代的前沿,牺牲在所难免。”船长的话没有一丝慌乱,“兄弟们,我们现在就是世界的英雄,希望你们理解。”
左沫疯狂了,他张牙舞爪地嘶吼:“我们不想做英雄,我们只想吃饱饭!你至少在我们上船前就说清楚,我们也有个心理准备。”
“我说了你们还会来吗?”
左沫犹豫了。
“在犹豫是吗?这就是我找你们俩的原因,其他人为了活着肯定会拒绝……”
“你觉得我们会为了荣誉而接受吗?”我插嘴。
船长微笑:“不,我只是觉得你们死了也没人在乎。”
“自己想想吧,如果你们仍然待在岛上,安安稳稳活到晚年,然后某一天突然挂了,有没有人会知道,会有哪怕一丝的感伤?”船长继续说,“你们现在就是死在这艘船上,跟活几十年后死没有区别,但如果我们成功了,你们就是全世界的英雄。”
他扶住左沫的肩膀,一双鹰眼与他对视,“不为我也为你们自己,一起努力吧,永远铭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饥不择食的狗。”
左沫被说服了,或许没有,但他没有再反驳,深深叹口气推开船长的手,走回用来就餐的位置。
胖鱼依旧平静地歇在那里,仿佛早就知道这次出海的目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这次是类似送死的旅程,但依旧加入了。
左沫瞟了眼胖鱼,敌意又增加几分。
他认为胖鱼既然知道了事实还向我们隐瞒,那就是帮凶。
胖鱼准备塞住瓶口的手停下了,仰起头又灌了口。
总有希望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又一网鱼,少到可以说是空的。
快要入夜了,我们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摸黑收拾好东西,进船舱休息。
船长依旧笔直地站着,仿佛他不需要睡眠。
不管他,我闭上眼睛。
“快起来,吴羽!”
不知道谁在喊我,我被吵醒,好像才刚睡了一会儿。
我烦躁地皱着脸揉眼睛,半边身体像被水泡了一样的湿透了。
不是幻觉,是真的湿透了,我猛地惊醒,坐起,船里进水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但暴躁的雷声连绵不绝。
我爬起来往外走,但立刻又摔倒,船晃得可怕,海变成个调皮的婴儿,将我们的船像抛球一样抛来抛去。
“快把帆收起来,收起来!”我听到有人在喊,但分不出是谁,海浪声和雷声混在一起,轰隆隆地炸裂在船身四周。
又一次倾斜,船险些翻倒,我的身体刚起来又被摔向另一边。
我看见一个有两艘船那么高的浪从侧面撞过来,四射的水花模糊了视野,但我能感觉到整艘船被打得平移了一截。
我终于站稳,扶着门框慢慢到外面。
我看见了黑压压的天,此刻仿佛无比接近,我们的船被浓云和海浪夹在中间,甚至没有喘息的余地。
左右的浪将船当作沙袋练手,打得左右乱晃,我只能尽量不再倒下,却再难前进一步。
又一声惊雷,头顶哐的一亮,照出船上几人煞白的脸,但一瞬间就没了。
压到头顶的黑云开始倾泻洪水,毫不吝啬地灌到我们船上,积攒的海水还没排干,又立刻被雨水填满。
我终于看清左沫的位置,他抱着帆杆,努力想把系帆的绳子解开,一直不情愿的船帆此时竟然如此倔强,我看着他手忙脚乱半响,帆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
我想过去帮忙,但船又疯狂地一颠,我半个身体被惯性带到空中,再次被掼在地上。
抹掉脸上的水,再睁眼去看时,船长已经到了左沫身旁,脚踩住帆杆,双手拉紧帆绳,半个身体倾倒将更多力量用到绳子上。
我看见他将牙咬死,脸部肌肉狰狞地扭曲,几秒时间,他竟然将麻绳生生拽断了。
帆呼啦一声冲天而去,黑暗中,我隐约看见它被风扯成碎片,飘散……
没有帆的船终于安稳一点,我们缓了口气,但船前耸起的浪山没有给我们休息的机会。
船头被浪抬起的瞬间,船长察觉到了,他二话不说冲来,几乎是将我撞开进入的船舱。
船开始仰头,船上的我们就惨了,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滑,好在及时抱住了帆杆。
我低下头,看清已经在我下方的船尾,滑下去的左沫和胖鱼死死拽住船沿的栏杆,他们几乎要抱在一起,但没人在乎这点。
船长在船舱里没有滑出来,他用他的方法控制住船,使抬头的船向左偏移,让几乎仰倒的船转换姿态变为侧翻。
事实证明浪根本挡不住,与其与之对抗不如顺其而为。
浪像推球一样地推动我们的船,难得维持的平衡刹那被破坏,我们翻了过去。
咆哮的巨浪碾过我们整艘船,瞬间浸入冰凉的海水我几乎以为要死了……
没死!
被浪玩弄的船身被掀翻后仍然带有惯性,又一波浪推过来时,我们借势又翻了回去,重新回到空气中的我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空气都显得那么香甜。
“左沫不见了!”胖鱼在大声喊叫。
我呆住了,这个时候消失肯定是被卷进海里了,落进这个时候的海只有死路一条。
我要快点确定他的位置,也许还有机会救下他。
我看见了,就在正前方起伏的海面上,他的脑袋浮浮沉沉,说不准下一秒就不再出现。
我往那个方向奔跑,想跳下水救他,他救过我的命,我不顾一切都要救下他,一定,不计任何代价。
到了船边,我的脚步停下了……
我害怕了。
漆黑的海面生出无数浪牙前赴后继地咬碎在船边,那炸开的水沫所画的白线,隔出生与死的交界。
我,不敢越过去。
左耳刮起一阵风,胖鱼竟已丢了外套,从我身边飞奔而出,肥胖的身体像一枚小型炮弹,轰然撞进海面,绽开的浪花之间,我隐约看见他奋力划水前进的身躯,扭曲到疯狂的海水根本阻挡不了他,好似一条肥胖的鱼快速游动。
我看呆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把救生圈扔过去!”船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话还没说完,他已先一步丢出绑上绳子的救生圈。
那边,胖鱼已经抓住了左沫的手,正拉着他往回,但带着人游泳难度立刻大大提升,他们不断被浪托起又放下,几乎没有前进。
救生圈随着浪左右移动,胖鱼终于接近,但怎么也抓不住,他干脆将左沫往前一甩,让他先抓住了,自己再往前游。
被左沫抱住的游泳圈终于老实点,胖鱼一只手刚碰到边,就立刻呼喊船长的名字。
“拉啊,白痴,别傻站着了!”船长暴躁地对我吼,我赶紧帮忙,但似乎作用并不大。
绷紧的绳子在海风中摇摆,好像我们放了个海浪风筝。
两人终于接近,船长半个身子探出船外,右手往下一捞,竟一只手就把左沫提了上来。
他将左沫横放在甲板上,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胖鱼也爬上来,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他立刻跑到左沫身边,呼喊他的名字,想唤醒他。
左沫的胸口被一次次的挤压,船长都来不及擦掉从发端留下的水,我几乎要怀疑他是否能看见。
左沫的呼吸,没有恢复。
没有恢复。
没有。
我一阵晕眩,有点站不稳,他可能已经死了……
一口水像喷泉一样喷出来,他猛坐起身歇斯底里地咳嗽起来。
活着,都活着。
黑云渐退,和煦的风开始清扫风暴的残骸。
我们逃过一劫……
大难不死的我们重新休整。
左沫靠在船舱里,呼吸沉重得像是肺里灌了铅。
胖鱼靠过来试探性地询问,他的咕噜在救左沫的时候丢在了海里。
左沫半松发白的的嘴唇,问:“是你救了我?”
“嗯。”
“我还以为喜欢咕噜的人都是只在乎自己的废物。”
左沫笑了,慢慢活动下手臂,疼痛感让他轻哼一声,但他依旧在笑,然后继续慢慢说:“我的父亲,我真不想这么叫他,他非常痴迷咕噜,然后,在一次分配食物的时候,活活打死了我的母亲,从那时起我就特别憎恨咕噜。”
胖鱼移开目光,像是在琢磨如何安慰他,最后他说:“我也是个父亲,幸好,我没有走到那一步。”
看起来两人终于和好了,我也不想打扰,便找上船长,问他:“航线怎么样了?”
船长把烟斗摘了,看看我,然后苦笑一声,转头看天说:“我不知道,风暴把我们带离了航线,我现在连能不能回去都不知道。”
他把小罗盘掏出来,轻轻敲打,但上面的指针依旧疯了似的转圈,停不下来。
“现在罗盘也坏了,我们现在是真的无依无靠。”
他干脆把罗盘往后一丢,听着它啪地一声砸到地上,滚了一圈,倒下。
“管他呢,我们还活着,总有办法的。”
我看看船长,又看看左沫和胖鱼,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好像看到了幸福。
他们已经穿过了门,在门的那边谈笑风生。
但我没有,门一直在那,但我,从未跨出一步。
我看着乱转的罗盘,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疯狂的主意。
“传说,在澎渤海的海底最深处,有一扇古老的门……”
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从船边跳了下去。
总得有人去确定门是否存在。
总得有事值得一生都去坚持。
门的存在突然变得不重要了,我们渴望的不是门,而是门另一边的世界。
海面上的世界随着狼花扭曲摇摆,嘴边的气泡升起前去为之点缀。
隐约中,我看到了那扇门,就在海底,引导湍急流水进入。
我穿过那扇门,得到了幸福……
突然离开水面的声音将我带回现实,我被渔网捞了起来。
我的眼睛依然隔着一层水膜,整个世界看起来都那么模糊,仿如梦境。
我放松四肢仰头看天,结成快的云层分别停驻在不同区域,蓝色在其中隔开遥远的距离。
我说:“这天,真像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