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格外的宁静,特别是这入冬之后的夜晚。
随着年龄的增大,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总是睡不饱,反而是容易在清晨醒来之后便再无睡眠了。然而,睡眠少了并不代表是好事,长期这样的结果是白日里不再如同年轻时那般活力满满了,人的精神状态也要差好多。
五点多醒来,推开窗户,屋外一片漆黑。这次窗外看到的黑似乎黑得有些异常,就连以前对面一直看得到有灯火的樊家山上,此时看起来也是漆黑一片。不过,因为是黎明前的黑暗,在这黑暗里还是能够看得到樊家山的轮廓,也能够看到樊家山后方天宇中的一丝丝微光。山后那丝微光多少还是能够引起人些许的遐思,那团微弱的光让我想起了极光。当然,那不是极光,那只是爱幻想的自己看到的幻象。
夜色中很安静,安静得能够清晰地听到丝丝雨声。伸出脑袋再细细地听,还能听到家门前田地里微微的虫鸣声。我想,这几只虫子可真是最后的倔强,大雪时节的夜晚已经是比较寒冷了,它们却依旧还在延续夏日的“狂热”。不过,这种冷还没有达到冰雪时节的寒冷,这种冷似乎是在给大地上万物调节自己的时间,好让万物去慢慢去适应即将到来的冰雪天气。毕竟,人们前段时间还在穿着短袖,由短袖到羽绒服总得要一个过渡才是。我想那些地下的虫儿也大抵如此吧,这突然地转冷它们一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在这寂静之中再细细倾听,还是能够听到天宇中那种神秘的声音。那种神秘之声总是令我琢磨不透,我始终不知道这声音来源何处。但也不想去详细查其原因了,就让它这么神秘地存在于后半夜的世界里,存在于我的精神世界之中吧!
二
由于需要买一个新鲜猪肚送“大肚礼”(家乡这边,亲人怀孕之后需要送的礼),在六点多睡了个回笼觉后,七点钟被闹铃吵醒。从深沉的梦中醒来,我起身穿上衣服,然后匆匆地骑上小电驴往南桥镇上出发了。
一路上虽然感觉到很是寒冷,冻得手痛,可这种冷依旧还是在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相较之于冰雪之后的零下温度来说,这种程度的冷还不算太厉害。
清晨的街道还被雨水浸润着,进入到镇上唯一的超市买了一个猪肚之后,我又来到了在街道两边摆摊的商贩那里买了点醴陵米粉和豆芽以及一点猪肉(因为不太相信超市猪肉的新鲜度)。这也算是多年以后第一次赶早来到镇上的集市里。天气冷了,两边商贩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多了,街道两旁并没有了以往的拥堵。一路走过,只有一两个卖蔬菜的和卖鱼的,几个卖肉的。我准备去一位老人那里买粉,这位老人以前看到过几次,但从未去那里买过。
终于看到了老人的摊位。老人的摊位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两张高凳子,一张门板搭起来的,我径直来到老人的摊位前直接问道,“买五个人分量的粉,几块钱够了?”
“四,五块钱完全够了。”
“那就来五块钱吧!”为了保险起见,我买了五块钱,然后又买了两块钱绿豆芽。然而,当我准备结账的时候我才发现老人这里居然没有二维码。这时,我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正拿着十块钱给老头,他的手里还提着粉和豆芽。我这才意识到,在老人这里买粉需要自己准备零钱。我只好跑到对面卖包子的店里去问老板能不能换点零钱,老板只是随意地说道,“几块?”,“七块”。
还没等我扫完码,老板就将钱给我了,然后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意去了。看来,老板早已习惯了这样。扫完码,将现金付给老头之后我又来到了肉铺买肉,卖肉的老板问我要多少。
“一斤左右吧!”我回道。
“选哪块?”老板指了指案板上猪肉。
在我手指的位置处,老板一刀下去,两斤。
我去,没办法。切都已经切了,不好意思说不要这么多了。
装好猪肉,我又去另外一个摆地摊的老人那里买了捆香葱。老人随意地拿了一捆给我,也不称重,只说一块钱。其实,那一捆捆的香葱看起来明显有多有少,可老人就是这样卖,他也没有称。而当我要付钱的时候,依然是没有二维码。这次对面可没有早餐店了,附近也没有什么合适兑现金的地方,老人直接叫我给一旁卖猪肉的老板扫了一块钱。扫完,老头还笑嘻嘻地对肉店老板说道,在你这里扫了一块钱。猪肉老板显然也是习以为常了,只是嘀咕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抽烟去了。
虽然这一趟来镇上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两位摆摊老人没有二维码的事情还是让我感觉到了自己家乡小镇的落后。但这也是真实的小镇,小地方总归会有小地方的不足之处,但同时也让我感觉到人情味更足。
三
由于羽绒服爆线了,需要缝补一下。母亲告诉我,在国道附近有一家可以缝补衣服的店子。很少的,我和母亲,女儿三人一起走到了国道边那家修补衣服的店子前。不巧,店子还没有开门营业。
下午,吃过午饭,女儿又吵闹着要坐小电驴出去溜达。想着自己的羽绒服还没有补好,正好趁这个机会再去看下。当我带着女儿来到店子门前时,发现那里已经开门了。
进去之后老板娘正在缝着窗帘,她对面正坐着两位老人。老板娘正在和对面的两位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显然,那位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刚刚才让老板娘帮忙缝补了衣服,因为她旁边放着一个装了衣服的袋子。直到老板娘缝好了手中的窗帘,准备给我补衣服时,老人才准备离开了。老人问老板娘多少钱,老板娘急忙摆手,说,你又挣不到钱,这次不收你的钱。可是老人坚持要给,在僵持了一阵之后,老人硬是将三十元钱放在了老板娘的缝纫机上。
老板娘一边为我缝补衣服,一边时不时地望望老人,似乎正在修补衣服暂时不好中途停下。老人看到老板娘很忙,也就起身离开了。好在我的衣服很快就缝补好了,在我付了钱之后,老板娘又立马起身出门了。我亦拿起了衣服,带着女儿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了老板娘已追上了老人,正在强行将钱塞回给老人。她依旧在说,你们老人家又挣不到钱,这点小事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
当我回到家后,母亲看到我的衣服缝好了,很高兴。我跟母亲说了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没想到母亲听到后又是一阵感慨:她告诉我,女人其实是田心那边的人,年轻时家里很富有,后来丈夫得了癌症,为丈夫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在她丈夫死后,她的亲姐姐(据说家里也挺有钱的)又借给了她一些钱,于是买了国道边这栋别人放弃的房屋,并且在稍微地装修之后做起了窗帘生意,顺便做点缝补衣服一类的活儿。母亲还告诉我,她经常不收村上人的钱,村上经常有人会劝老板娘收点钱,都知道她的不容易。母亲还告诉我说,她的大儿子本来很会读书,但是知道自己母亲供不起三个人读书,于是毅然而然地放弃了读书,出去打工了。
我这才又想起我在那里看到的,我看到老板娘似乎还挺时尚,她在做事时一只耳朵一直戴着蓝牙耳机,她客厅里虽然挂满了窗帘,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房子确实很简陋,房子都没有贴瓷砖,只是简单的水泥地和水泥墙,有间放置杂物的房间还是红砖房。
但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我依然能够看到乡下那种暖暖的人情世故。
四
虽然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但上午我依旧还是带着女儿来了一趟明兰湖。
来到明兰湖后才发现,山里的风更大,再加上九点多出现的太阳又不见了踪影,明兰湖边更冷了。跟女儿在湖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背风处的山坡上玩耍了一阵之后还是回去了。关于明兰湖,随着带着女儿来这里的次数增多,对这里的了解已然越来越清晰了。带着女儿在湖边玩耍时,我望着湖边沉思。我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在抖音上听到的一句话:我们不能同时经历青春又感悟青春。我想,我这样时不时带女儿来一趟这里,回去之后不停地涂涂写写,这是不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在经历的同时在感悟它呢?写作,也许一种不错地对抗遗忘的方式!
回到家后,又带着女儿在农中的大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在与村上人闲聊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些村上的消息。说是金铲因心梗已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说起的时候大家都在感叹,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一次。人们又说起了上次金良的母亲过世,金铲过来吃酒时突然之间就感觉人不行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们说金铲不单单是心梗,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有其他的病,据说有五、六种病。
回到家,父亲又坐在门前的坪地里晒着太阳。父亲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他总是时不时地会迷失自己在哪里,做什么。哥哥与我说过,他都听到过几次父亲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而我在监控里也看到,父亲的大多数时间便是坐在门前的坪地里发呆。不知为何,看到父亲坐在门前的背影,我总是会想到去世多年的奶奶,奶奶在她的晚年,大多时间便是坐在坪地里发呆。
父亲看到我回来依旧是那副神态,那种迷失的神态,不过,当他看到女儿时,眼睛里还是发出一丝亮光。我想,现在女儿可能真的是能够激活父亲心智暂时性重新充满激情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当我带着女儿走到父亲身边时,父亲突然之间又在嘀咕起菜园子了,他仿佛突然从迷失回到现实中,他告诉我说前面水田里的这块菜地是范家老屋的xx的。不过,水渠边的那一块菜地是我们的,以后我们老了回老家可以在这里种地。然后,他又突然问我,这栋老房子我们以后还要不要?我立即回答道,当然要啊,我并不喜欢城市里的生活(这也是真心话)。其实,前阵子和姐姐聊天时,姐姐还说她才跟哥哥调侃过,说以后老了退休了,就回老家,自己种点菜,拿着退休金过养老生活。这么说来,我们三兄妹都有着老了回到这个童年长大的老家的打算呢!
中午吃过午饭,我习惯性地要午睡,将女儿交给母亲后我便上楼去了。躺在床上,我再次无眠,因为我想到了刚刚父亲突然问我的话。父亲现在虽然时不时地会糊涂,但刚刚他绝对是清醒的,而他清醒时与我说的话则无不在透露着,他知道自己风烛残年,在担心着那个事件的发生。
我想这也算是父亲对死亡的心态吧,他在坦然地接受着什么,而同样,母亲对死的心态也体现在她的生活和语言细节当中,在回家和母亲的聊天中,母亲偶尔会满脸溺爱地望着活泼可爱的女儿,然后叹息道,“妹及,以后你要是不记得奶奶的话就不应该啊。”言下之意,她知道自己难以享受到女儿成年挣钱后对她的孝敬。毕竟,女儿才二岁,父亲已七十五,而母亲也已六十八了。每一想到这些时我总是容易陷入到极度不安中,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自己这么赤裸的说父母的生与死并非无情,而是想让自己在这种痛苦的感受中去慢慢接受天命,接受无常。自己早已明白,这个世界不存在奇迹,这个世界存在的只有无情的宇宙定律。万物生老病死,繁盛枯败,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永恒,万事万物终将消散。
这点或许便也是儿童与成年的区别所在吧,成年的世界早已不存在永恒,不死的幻想。所以,我现在更愿意陪着女儿幻想,带着她看这个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期的女儿,在她的世界里,她正在经历的,正如自己儿童时曾经幻想过的那般:一片森林,一座城堡,王子与公主,那里便是永恒。也许,若干年后的哪一天,女儿也会回想起来,那时的明兰湖,湖边山腰处的树林里,那里也存在着一个城堡,那里也有她的王子和公主,那里不存在时间,公主和王子永永远远地在那里幸福地生活。
这样想着,慢慢地终于入睡了。
五
由于午睡睡得晚,下午三点多才醒来。下楼后小家伙立马跑了上来粘着我了。下意识地,我带着女儿来到水渠边的菜地里,水渠被杂草覆盖看不到底,有水在草丛下静静地流淌,菜地里的辣椒已然开始落浪,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以及几个顽强的小辣椒了,辣椒也因为营养不良变得又小又瘦。不过,菜园子边的油茶树开花了,白色的油茶花总是进入深冬前的一道美景。于是,我带着女儿来到油菜花地里,给她拍了几张照片。
下午五点,哥哥带了一桶鱼过来了,女儿看到十分兴奋。当我们将鱼倒进大水缸之后,女儿依旧趴在大水缸边望着鱼嘻嘻哈哈。我突然想起,为何之前带着女儿在村庄里游荡时,她只要看到有水的地方便会大叫“鱼唧”。我想,在家里,哥哥肯定曾经带着女儿去他丈母娘家那边的水塘边看过鱼,还有哥哥时不时地带回来的鱼让懵懂的女儿有了这样的条件反射。女儿在水缸边看着,看到手够不着,她跑到楼梯下拿了根棍子去搅动水缸里的鱼们。哥哥看到了,抱着女儿,将其横放在水缸上面,逗她道,“来,吃鱼,吃鱼。”女儿在哥哥的怀里大笑着,连连说着,“炒着吃,炒着吃。”哥哥放下女儿,说道,“我滴妹及还是不蠢哦!”。
看着这一幕,我再次真切地感受到,在女儿来长沙读书之前,哥哥对女儿的爱是要远远超过我和她母亲的。哥哥的爱是实际的接触,摸得到看得见的,而我们的爱更多只是隔着的、精神上的。
四点多,又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了。当我坐在车上回味着这两天时,除了女儿带给我的快乐外,这次还让我感受颇深的便是村上的变化。是的,村庄总是在不停地变化,正如时代在永不停歇地往前发展那般。以前常年在外,一年基本只会回来一、两次,每次回来都总会听到母亲说村上这个那个的离开了,而这些发生,在我眼中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能够影响到我的情绪。有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只是在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待着自己长大土地上的乡亲。我那时才发觉,不知不觉中,我早已远离了自己的故乡,不仅仅是在距离上,更是在精神上。而现在,因为工作地点离老家更近了,再加上要回家看女儿,回家频繁之后,这几年似乎让我有一份能够细心去切身感受自己长大土地上乡亲们的变化,也让我在精神上逐步回归到了自己的家乡,那是一种融入了家乡的情怀,而自己也不再是以一个村庄之外的人来看待自己的家乡——从精神上的看待。
这样想想,内心不禁涌上了一股欣慰之感。我想,如若是在二十多岁有着这样的经历,那也是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感悟的,因为年轻时,心都是野的,又怎会想回归到自己那带着几份贫穷落后的家乡呢?
然而,在这样想的同时又不自觉的感叹到:自己真真实实地在变老了。
2024/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