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2万块钱,男子不顾阻拦去了国外,再回家的只有骨灰,妻子才25岁,带着6岁儿子


在农村,在北方,人们习惯用“虚岁”来指代年纪。算法的不同,导致实际年龄比被称谓的要小上一两岁。好比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其实只是一个95后。在他的想象里,如果每天都能赚到300块,便能存下钱,有机会带着姑姑、姑父坐一次飞机。他从小在姑姑家中长大,不是城里人。六年来,王斌在离家120公里外的天津打工,做房屋装修,“靠双手赚钱,本质上是钟点工”。结婚,成为了他这两年来不断忧虑却悬而未决的事。

在河北沧州的这个村子里,与王斌一般的年轻人不在少数。王斌粗略计算,2000多人的村子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至少有300个。他们大部分都在一个微信群中,群名叫“咱们村里人”。

疫情严峻时,为了做好防控工作,在各个村口严防死守,村里年轻人成为工作主力,微信群也随之建立。疫情被控制后,年轻人大部分再一次离开村子。


登 船

与王斌同村的年轻人,走得最远的,去到了国外。但他们不是去国外的陆地,而是在海洋上,漂着。

一漂,往往是两三个月。人始终在船上,没法上岸。在船上,几乎没有开销,吃住全包,赚多少就能剩下多少。算下来,一个月能到手一万块钱。

21岁的李秋开在海上漂泊的船员工作,是从2018年7月份开始的。在他眼里,除了船员,再找不出一份更适合自己又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了。从村子里招聘过去的年轻船员,工作不涉技术,只是普通执勤,“按照船上指示把该做的做了就行”。

“不累,吃的又好,赚的还多,比干装修就好太多了。”唯一让李秋开不满意的是,需要背井离乡。

李秋开其实不习水性,单纯因为高薪和不累而跑到海上去。上船第一天,伙食不错,有没吃过的海鲜,他一口气吃了不少,没想到船颠簸得厉害,在甲板上全呕了出来。

刚到船上,没有同伴,别人说什么就只能“哼哼哈哈”地应着。没想到,大半年下来,李秋开学会用手机翻译软件,“差不多该用的英语单词”都学会了。但经年累月的寂寞和孤单,是做海上船员必须克服的事情。他知道,这只是一份趁着年轻才能干的活。成了家,有了孩子,就没法继续下去。

一年多漂下来,没学到什么硬本事,家里人也开始催他相亲找对象。

“在船上,你就找不到对象,但为了攒钱将来结婚,你又必须在船上。”

伪 造

同样是出国务工,但比起同村的27岁张孝辉,李秋开觉得自己幸运太多。

春节前,因为工伤,张孝辉死在了孟加拉国。死后辗转十多天,他再回到家门口时,只是骨灰。

张孝辉当时到一家国企参加了一个在孟加拉国施工的项目,做名潜水施工员。

水底复杂,技术要求不低,潜水和上岸切换频繁,施工员得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张孝辉此前做过潜水施工员。但结婚后,为了照顾家庭,转行在临近县城做了加油员。只是薪水太少。当看到孟加拉国施工的短期招聘信息后,张孝辉萌生了去意。

招聘信息上写着,往返十天,一天两千块。为这两万块,张孝辉没顾得上家里人的担忧和阻拦,去了孟加拉国。


企业做了赔偿,但27岁的张孝辉留下的是6岁的儿子、25岁的妻子,还有他刚过50岁的父母。

张孝辉的事,对李秋开打击很大。他开始不愿再做船员,他觉得这只是一碗青春饭,也隐隐担忧,一个人海上漂泊久了,保不齐哪天自己会出什么岔子。

今年春节回到家里,李秋开和村子里一个25岁的“大哥”商量,改去做船员劳务派遣业务。3月20日,他的劳务派遣公司在县城开业。他不再做船员,而是招聘临近的年轻人去海上做船员。

对于没有学历和技术,又有迫切不失为一份理想工作。他几乎每天都在朋友圈里发招聘信息:“1.7万木杂船,主要跑东南亚航线,5月下旬开船,公休两天,业务熟悉后轻松过万。”

只是他没想到,今年偏偏赶上疫情,货轮招聘需求大大降低,村子里的小伙子不敢轻易到外面去。直到5月12日,开业已经近两个月了,他签约成功的年轻船员仍旧不满15个。

李秋开和房东试着谈过,公司办公室的门面房租能不能低一些,房东没有同意。


进 城

没有年轻人再甘愿选择务农了。在农村人的话里,叫做“种地”。它意味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年轻人很少愿意再受这份苦,何况一年下来的收入不如外出打工。于是,他们大多选择进城。



天津是一座最合适的城市之一,离家近,可选择的行业和工种足够多,压力又没北京那么大。

河北沧州这个村子里的23岁章洪,在天津做了四年的装修工人,主要给写字楼和门面房做装潢,有时也要设计些门窗等家具。在他的判断里,做设计,技术含量总要高一些,“将来没准还能有个出头之日”。

章洪辍学,是在初一没上完的时候。从村里小学毕业之后,他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去了离家20公里外的镇中学读书。身边有些同学离开学校要比他更早一些,念着念着,他“也觉得意思不大”,跑到了外面去打工了。

倒不是学费、生活费出了问题,只是没了继续念书的动力。“就算读也没希望,周边人都走了,干嘛还留着呢”,就这么,随着大流,章洪在15岁时退了学。他先是给村子里的木工师傅做学徒,两年下来,学得有些眉目后,就跑到县城;呆烦了,想去外面看看,又跟着村子里的好哥们儿到了天津。


章洪有过梦想,实现了。但不久又破产了。

梦想是在天津拥有自己的一家门面,专门包揽设计生意。2018年秋天,从父母那里要来10万块钱,再加上自己与合伙人的钱,章洪在天津开起这家门面。他还从自己村子里招来两个“年轻后生”,一起干。

章洪走的“发展路线”,几乎是到外面闯荡的年轻人的普遍发展方式——先摸索,等手艺积攒到一定地步,就从村子里再招揽几名岁数更小的年轻人,一起做生意。章洪认为,一个村子里的人,既能相互信任,又干活踏实。

让他没想到的是,也就半年,门面倒闭了,他从老板又一次变成了学徒。接订单,管理学工,控制成本,每一件事都比他想象的更艰难。这和他听说的“只说话,不用做事”的老板状态截然不同。

他依然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因为,门面从张罗到停业,他没有让自己欠下外债。


唢 呐

谈起村子里的同龄年轻人,章洪尤其替一位老同学感到遗憾——他的小学班长。章洪印象里,班长不仅聪明、成绩好,而且他家族里一直有吹唢呐的手艺传统,班长也跟着学了下来。

“他应该一直读书的,去考大学。”不过班长没这么做。

村子里一到丧事,就需要唢呐班子。对村里人来说,这份工作,收入不算低,又受人尊敬。在家里人的鼓吹下,班长没读完初中,辍学去吹了唢呐。

再往后,班长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唢呐的行情却越来越差,他转而去做了养猪专业户。不管收入如何,章洪觉得,班长像他一样,再也逃不掉“死守着农村这个根儿”的命运了。


六年前,因为撤点并校政策,村子里的小学也被撤去。在离村五公里的地方,临近的几个村子共建了所小学,周边的孩子都到那里去读书。孩子上学,要靠家里的爷爷奶奶送去,不再像六年前在村中上学那样便利。

章洪还记得他小学时学过的一句诗,“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些年来,村子里的小学停掉后,他觉得孩子们离这种情境越来越远。

如今,原有的村小校址,被改造成了一所饭店。从天津打工回家休息时,逢年过节,章洪最喜欢和当年一同上学的年轻小伙子一起去那里,喝酒,抽烟,聊一聊。


离 了

也有年轻人留在村子或者到县城里去,没有离村子太远。而在县城里拥有一套房子,是村子里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的梦想。那意味着,在婚恋时,他们就能“硬气很多”。

农村里的年轻适龄男女比例失衡,本身就男多女少,而一些年轻女孩去外面打工,嫁到了城里人,能回到村子里的越来越少。男生则不同,进城打工,也几乎不可能留在那里,“总还是要回来的”。

结婚,是一件让大部分小伙子和家里人头疼的事。女孩少,要求就高,希望男方有车有房,即使是离婚再嫁的女性,也不愁再找到合适的人。

25岁的张虎已经离婚了。离婚时,两个孩子,一个6岁儿子和一个4岁女儿,对方都没有带走。而张虎还有一个弟弟,只比他的儿子大5岁。

张虎是个长途卡车司机,出门一走,往往五六天,他的父母要在家照顾三个孩子。长途卡车司机的收入不低,平均下来,一个月能赚一万多。“但辛苦,没日没夜,一个人跑在路上也不安全”。只是张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离婚,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什么离婚?也很难说清”,不过张虎最后悔的是,结婚时,自己年纪太小。

“才18岁,懂什么呢?”

那时张虎已经辍学,在外打工四年,成家,不仅是父母的期待,也是让父母放心下来的方式。结婚后,匆匆生子。随之而来的种种矛盾,却是他和同岁妻子“没有办法去应对的事情”。

比张虎更苦闷的是村子里几个二十七八岁的“单身”小伙。他们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没有女孩愿意嫁过来。那感觉“就和当年家里没有儿子一样,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如今,张虎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不知道以自己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够再婚、会找到什么样的再婚对象。但比起结婚,把两个孩子养育成人是更重要的事情。“至少让他们多读几年书吧,健康长大。”

在将近300人“咱们村里人”的微信群里,这些年轻人常常聊天、吐槽,分享在海上漂泊、在路上开车的人生。

“到天津了。”前几天,一个外出打工的小伙在群里发出这句话。三五人立即回复,“见面聊一聊,迎接你”。

当晚他们组了一个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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