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不远处街道上的鸣笛声，他突然觉得时间是这么的漫长。漫长到他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改变不堪的过去。
其实陈浩说得挺对的。他变了好多，从当初那个爱装酷耍帅的年轻人变成了现在这个妥协的青年人。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为什么对周栗月耿耿于怀呢？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实现了她自己的期望，从没有改变啊。就像现在，无论邱梓成是个什么鬼样子，周栗月想嫁给他就一定要嫁给他，无论周家二老多么为她着想，周栗月想叛逆就一定得叛逆个够。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么！木生哼了一声，抱着鸡蛋就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朝家走，哪怕裤子上粘着些灰。
回到家后，他刚打开袋子，就看到有几个鸡蛋壳有些裂纹，他胡乱想着，这鸡蛋也可怜我想让我补补哩。成！他麻利地把鸡蛋在水龙头底下一冲，拿过碗来就把鸡蛋往碗沿子上一磕，俩手一掰，接着就把鸡蛋倒到碗里去。接连三四个鸡蛋，他一寻思，拿筷子搅和了搅和，倒上点酱油就塞进微波炉里了；然后转身拆开一盒方便面泡上搁着了。
等着的空里他瘫在沙发里，想了想工作，啊，除了昨晚上那一单就没新单了，手头上还有点存款，房租刚交完，倒也不急着接活。一个人生活就是自在，啥也不必关心，反正有着个手艺，在这镇上靠着老一辈的人缘混个日子还是可以的。
手机突兀的响起。
“林先生，您看什么时候我可以去取照片呢？”木生听着那温柔却疏远的嗓音，尽可能地礼貌询问：“照片我都整理好了，杨小姐您按您的空来定，可以吗？”女人好像思索了一小会，然后决定道，“那我现在过去，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到。”
挂掉电话后，木生撇撇嘴，想着就那看着冷情的人也会把同一张照片翻拍，反倒长情的很呐。他一伸懒腰，左手揉了几把后脑勺，然后随手把茶几下面的照片拿出来，规整了规整，抽出个信封袋就塞了进去；随手划了个数字在封面上，二百七十三。
刚吃完饭的功夫，门铃就响了。那门铃前些日子不响了的，木生刚敲打了没几下，门铃就怂的又叫唤了起来，就是次啦次啦的，听着让人心烦。可这时候门外的人好似没有任何不耐，一声声的，就那么富有节奏，门外人全当听不见那濒临崩溃的动静。
“来了您，慢着些，这就开门咯！”
门后的女人在门打开的一瞬微微后退了一步。她就站在门的正中央，光线使得她的发尾透着浅黄色，很久没有再次烫染过的头发微微卷着，像是留恋旧日的流光不舍得的模样。她很高，却又有些清瘦，脸颊上的颧骨微微凸起，让她本恬静的面庞添了几分冷硬。
那双平静的眼睛就这么直视着前方，也就是木生的眼睛。目光一交错的刹那，木生就弯起了眉眼，笑着感慨：“这真是挺快的哈，就这儿地方不咋好，麻烦你跑一趟了。”女人没有笑，点了点头，轻声询问：“我可以进去看看照片吗？”
木生连连点头，退到一旁，“当然当然！不满意您说，我看着给您改改。”听到这话，女人眉眼才弯了弯，声音也是温柔的很——轻飘飘一句好——却在要抬腿进门的那刻冷不丁的顿住。木生顺着她目光看去，那是一双粘了泥泞的鞋子，就那么安然地包裹着女人的脚。
木生愣了愣神。
有多久了。自打干了这行，像他这样的就一直是顺着客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收了块儿八毛之后还能让人家想起他这小庙来，拍照的时候全凭客户想法来，什么专业素养个人讲究都得排在后面——这是营生，养自己的饭碗。那理所当然的，脏鞋子，全是水的雨伞，什么腥气的袋子，只要是客户的东西，弄脏他这地算什么呀，不就是脏了嘛，他打扫打扫就成。
可是就在这样的平淡的时候，这个叫做杨锦穗的女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的一个人，就那么真真切切地考虑到这件小事。好吧，也许是人家本身性格的原因，可是在这一刻，木生有点恍惚。
女人冷静的退回去，看向木生，“那麻烦林先生把照片拿出来吧，我在这儿看就好。”木生回了神，赶紧哎了几声，转身进屋去拿照片。
把照片递给背对着门的女人后，木生就拿起相机对着焦，没几分钟，女人点了点头说可以了，就要离开，木生拦住她，尽量保持距离地问：“那个，我这搞个活动，你赶上了，下次你来给你免费拍两张。”说罢，他可能觉得有点尴尬，然后摸了摸后脑勺干笑道：“这不是大刘介绍你来的么，大刘这人挺好，我寻思给你拍几张，算是承了他的情，我不能光占他便宜不是。还有，这事你肯放心让我这个陌生人办，我也得谢谢您不是。”
女人笑了起来。那双丹凤眼的弧度恰到好处，眼角却有着些许细纹，控诉着岁月对这个女人不争的磋磨，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却不再疏远：“谢谢你，这些照片你处理的很好，以后有需要我还会找你的，再见。”
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木生转身回到屋里。犹豫了片刻后拨出了大刘的号码。
“大刘，最近有空吗？”紧接着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咋地，待请请我啊？”木生不自觉的跟着笑，“那是，你介绍的这单刚结束，兄弟我挣钱了不得谢谢你？”“嗨，咱哥俩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想一块喝个酒就直说，哥们我最近刚找着对象，正好一块认识认识，赶结婚时还得你当伴郎呢。”
木生笑嘻嘻地应着。然后就听着门铃再一次响起。“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有人来啦，哥们下次再聊哈。”
“哪位？”
门开以后木生的眼睛慢慢暗淡了下来，刚才的愉悦不复存在。门外的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声音痞里痞气的，“你看看我是谁？”木生顺势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男人个子挺高，但是过于瘦弱，一头栗红色的头发，有些毛燥，眼睛没有那么多神采，但是还是有着点点喜悦。
木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呦，这不是那谁谁么，”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不是快结婚了么，往我这跑什么。”那人也不在意，胳膊搭在木生肩上，一起踱着步子进屋。
邱梓成也没四处看，装作没注意到周边有些杂乱的样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往后一倚。“嗨，是快结了，但这不是丈母家不乐意嘛。你该是听说了？我家那口子也是够猛，一刀下去，那血哗哗地淌……”木生伸手递给他杯水，不经意地打断，“废话真多！这媳妇你可得护好喽，非你不嫁呀。”
邱梓成嘿嘿笑了几声，“那倒是，搞这一出，事就成了！这不今儿个刚定下日子，我来通知你一下子，顺便啊，来让你准备准备给我们两口子拍婚纱照哈。”听着他有些自得的话，木生看向窗外。
没有风，零星的叶子就挂在树上，那么自在，那么惬意。是啊，真好。
木生转头看向邱梓成，眼里也带着笑，“行啊，寻思好去哪拍了没？得挑个她喜欢的啊。”邱梓成特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们商量好了，就去初中那地拍。”
木生僵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拍了拍邱梓成的背，没心没肺地笑道：“行啊，这倒是有始有终哈，挺好，挺好！”
挺好的，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