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与朋友去首都剧场观看阿瑟.米勒的四幕话剧《萨勒姆女巫》。
阿瑟.米勒是美国当代著名剧作家。1944年他的《鸿运高照的人》成为他的第一部在百老汇上演的剧本。他最有影响的是《推销员之死》,该剧获纽约剧评界奖和普利策奖,确立了他的国际声誉。
《萨勒姆女巫》的故事发生在1692年春天北美马萨诸塞州的萨勒姆小镇。一群正值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不顾清规戒律,相约在万物复苏的森林,赤身裸体祈愿跳舞尽情嬉戏。
少女们的放浪形骸被牧师帕里斯看见,帕里斯的女儿由此受惊得病,居心叵测的人说她是中了妖魔邪祟。于是,萨勒姆小镇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一种来自人心深处的恐惧,使萨勒姆小镇笼罩在女巫邪说的阴影之下。帕里斯为了保住牧师职位,请来贝弗利的黑尔牧师“捉巫”。
“萨勒姆审巫案” 是人类司法史上一件颇耐人寻味的案例。到底谁是女巫?小镇牧师开列了一份名单逐一查询:谁在折磨你们?是她吗?或是她? 在审问和诱导下,姑娘们开始了她们荒唐的指控,结果是小镇上的数百位居民被指控为女巫,送进了监狱。
法官在整个审判过程中,采用了三条定罪原则:
1、如果某人身上有不同寻常的斑记。
2、如果某人与邻居争吵后邻人出现不测。
3、如果某人被告发曾经为非作歹。
显然这三条定罪原则给了原告信口雌黄的自由,而致被告于百口难辩的境地。
1953年,距“萨勒姆审巫案” 发生二百多年后,米勒创作了剧本《萨勒姆女巫》。作者在剧中用合乎逻辑的虚构,编织了这幕悲剧的人性因果。整个审巫案中存在着两个为什么:
1、为什么指控?
2、为什么没有怀疑?
这两个问题与人性的全部复杂性紧紧相关。在米勒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作者将人的恐惧、躲避、报复、软弱、仇恨和虚荣写进了他的答案。
米勒的解题是这样的:小镇上的几位少女相约林间,她们围着火堆跳舞祈愿,少女们在这种带有巫术色彩但大半是游戏的活动中,倾吐内心隐秘的愿望。
少女艾比盖尔与镇上的一位农夫普罗克托有一夜情,她想彻底占有普罗克托,因此杀鸡喝血,对普罗克托的妻子发出了死亡的诅咒。
祈愿归来牧师女儿病倒,牧师认为女儿受到女巫的蛊惑,艾比盖尔由于杀鸡喝血无疑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出于自保与报复,艾比盖尔指控那些平素与她结怨的邻居们,当然少不了普罗克托的妻子为女巫。其他几位少女似乎在自由的指证中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兴奋,从而与艾比盖尔站到一起。姑娘们唇枪舌剑,所向披靡,牛鬼蛇神纷纷露出原形,捉巫运动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小镇上两百多人被关进了监狱,其中有数十人因为拒不认罪被判死刑,送上了绞刑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由少女们出于恐惧、自私、幼稚的玩笑变成了成人世界的腥风血雨。
普罗克托为了解救妻子来到哈桑法官面前,交代了自己与艾比盖尔的奸情,指证艾比盖尔是出于报复和私欲才撒下这弥天大谎。然而,轰轰烈烈的审巫案最后绝不能变成大法官受小女孩欺骗的闹剧,哈桑法官因为失察而误人性命,这反而成为他让错误进行到底的理由。
普罗克托妻子的行为让我热泪涟涟,她在被诬陷为女巫后最简单的洗脱办法,就是指证丈夫与艾比盖尔的奸情。但是她选择了沉默,她要保护丈夫的名声和生命,哪怕自己走上绞刑架。
艾比盖尔和哈桑法官的行为动机是阿瑟·米勒对“萨勒姆审巫案” 的心理补白,它当然是一种虚构,但这种虚构为我们呈现出了一种不无震撼性的罪行形态:无数小小的私欲因为某种偶然集结在了一起,出于不同的目的扭结成一股方向一致的合力,最后将罪行变成了必然。所以我认为《萨勒姆女巫》是一部揭示“善恶生态”的作品。
许久以来,我一直认为中国文化缺失宗教,没有宗教感的群体对善恶的认知态度是世俗的。
今晚,舞台上出现了这样一幕场景:农夫普罗克托因承认自己有奸情,被法官裁定为魔鬼代言人(根据定罪原则第3条),他有一种选择,只要承认自己是受魔鬼派使,就能摆脱绞索。于是他在认罪书上签字。但当他得知认罪书会张榜天下时,他又撕碎了认罪书。这位农夫向法官哀号着:“我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我不能再出卖自己的名字,我还有两个孩子!”
最后他同拒不认罪的女巫们一起吊在绞架上。
显然是一种朴素的羞耻心让普罗克托在是非之间作出选择。如果私欲有可能导致罪行,那么耻感有可能成为善良行为的舵手。在我看来,普罗克托用死亡完成了《萨勒姆女巫》的善恶拼图,羞耻心让他的一只脚踏进天堂。
这恰恰在告诉我们:当前,我们的精神资源缺失的是些什么?剧院里沸腾的掌声应该说是一种回答。我长久地沉浸在感动和思索之中。
但问题是,牧师女儿与她的玩伴,这些单纯无知的少女,共同附和艾比盖尔指控那些与之朝夕相处的左邻右舍是有罪的女巫,她们到底出于什么动机?法官在这场狂热的控诉中难道没有产生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怀疑?这恰恰是“萨勒姆审巫案”中最耐人寻味的地方。
把数十人送上绞刑架的背后,绝不是简单的鬼怪迷信。悲剧的血腥背后永远都存在着叵测的人心,只是真相永远淹没在历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