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钟灵看着眼前的物理卷子，叹了口气。

她以前对学习并不在意，不羡慕尖子，也不敢当倒数，只想做班级里最不惹眼的那种人。

可是上高中之后想法变了。

也许是因为发现自己差一点就要因为择校费而没办法继续念这所中学，也许是因为陈国柱的恶声恶气，母亲的畏畏缩缩，还有那个男孩子理所当然的宠爱和嚎哭。

生活不能用黑暗来形容，只是一片一片灰色的浓雾，看不清逃不掉，无处不在，无可遁形，无法逃离。

所以要给自己找一点光亮，一点依靠，一个希望。

别的科目还好，虽然远达不到精通的地步，有的题目也要想很久，可是至少还能跟上平均水平。只有物理，真正是一团浆糊，莫名其妙。选择题还要多选，看到就心虚，几乎没有完全选对过，不是漏掉就是选多了。她已经得了一种病，物理选择题只敢选一个，明知这样最多只能得一半的分数，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多选一个。

已经十二点了。钟灵觉得脑袋已经隐隐有麻木感，再看下去也是徒劳。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严，准备休息。

对面就是沈一白的卧室。窗帘紧闭，灯光依然亮着。从轮廓看来，只有一盏台灯，跟自己一样。优秀的人，努力也有收获。而自己，盯着物理卷子做了两个小时，明天的结局也一定是发下来一张一堆红叉的纸，然后拼命努力，不知道能听懂几题。

08

钟灵取车的时候，沈一白已经跨上车子，等在巷口。

似乎是两个星期之前，沈一白开始等钟灵一起上学。钟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里微微地有些波澜。

初三暑假里，她的头发留长了一些，加上母亲同继父结婚后，吃饭比从前有所改善，已经不是从前面黄肌瘦、灰扑扑的样子。高中的新校服发得很快，而且学校严防攀比，穿校服的规定比初中时严格得多。钟灵穿上校服时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有这一层皮包着，人人都一样，再也不用像初中时候，看见穿校服的人，大家总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没有衣服穿”。

所有同学都穿着校服，仿佛给钟灵洗去一层自卑。

有时候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比从前有了些改变。

只是回到家里的时候，听着陈国柱发邪火的时候，做饭的时候，等着他们一家三口吃完才能扫地刷碗的时候，看着物理卷子脑袋发木的时候，什么样的变化，好像都没有太大意义。

也许沈一白只是顾全邻居和同学的情谊。毕竟现在是同班同学了，跟以前不一样。他又是个谦虚有礼貌的人，从来不因为自己出类拔萃而盛气凌人。

千万别想太多。

09

做完课间操回来，又看见刘穆扬正在吃点心。

钟灵走回自己位子上，今天是三块蝴蝶酥。

她拍拍刘穆扬的肩膀，“多谢啦。”

刘穆扬回过身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正咬着吸管，大口喝甜牛奶。

周围陆续有同学回来。刘穆扬拆开一袋巧克力豆，见者有份。

刘穆扬看上去像颗长得太长的豆芽，吃东西可实在不少，每天上午课间操之后，一定要吃一顿点心，理由是“学习效率太高所以容易饿”。这小子书包里塞满了各种饼干、肉脯、蛋糕、巧克力、甜牛奶，一抓一大把，吃的时候周围一圈人，无论男生女生，统统有份。

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转来的——是小地方的中学，还是重点学校。她不会说也听不懂上海话，日常只说普通话，应该不是在长三角地区长大。这家伙脑筋很快，上课的时候老师问的问题有一大半都被她回答了，就连沈一白也没有答出那么多——也许是因为他不爱说话。

刘穆扬读书很认真。钟灵每天早上到学校，都看见刘穆扬已经坐在位子上，背诵早读的内容，或者安静地做题。旁边的同学问她问题，也是态度诚恳，来者不拒，会的问题尽量说清楚，不会的也不装做明白。刘穆扬没事的时候就跟周围同学聊天，常常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钟灵跟刘穆扬不太说话。她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只是每天看着刘穆扬跟别的同学嘻嘻哈哈，也觉得心里痛快。日子久了，钟灵也跟大家说笑两句，颇为开心。

如果没有头痛的物理，钟灵简直要爱上学校的生活了。他们这片角落仿佛形成了一个融洽的小圈子，老师上课时说错的一句话，某个同学无意中犯的傻，听刘穆扬讲的问题，点滴的笑语，平凡的快乐，在钟灵看来，却凝聚成最珍贵的东西。

10

放学的时候，刘穆扬心急火燎地翻着每一本书。

“又找不到卷子了？”钟灵问。

刘穆扬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夹到哪本书里去了。”

钟灵看了看她的书桌。书立里面的书放得乱七八糟，中间夹了无数的卷子和纸片。桌面上留出来的空间本来就少，还堆着几本抽出来的书。桌洞里更是一团乱糟，没扔掉的巧克力包装纸，用过的纸巾，笔记本、作文本、错题本……统统被它们的主人马马虎虎地塞了进去。

钟灵叹了口气，放下书包，走到刘穆扬桌子前面，开始整理书立。

“我自己找就好啦。”

“不是给你找这一张卷子。你这里太乱了，就算现在找到这张，明天还不是要找别的。好好收拾一下，以后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说了这么多话，钟灵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把不同科目的书归拢在一起，抽出里面夹的卷子，分门别类地放好。又从自己座位上拿过几个夹子，把一叠一叠的卷子夹起来。

“明天你去买几个文件袋，不同科目的资料分别放好。笔记本就夹在课本旁边。买个挂钩，粘在桌子上，把书包挂起来。桌洞里不要再乱放东西，就放你的文件袋和参考书。”

刘穆扬完全插不上手，笑道：“遵旨！”

钟灵给她逗乐了，拿起桌上单放着的一张卷子：“今晚的作业，你找的那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