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障服务质量,您的电话可能会被录音

几分钟前我接到一个区号010的电话,说要进行用户满意度调查问我是否有时间。或许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情总是抱着“反正我的时间一文不值”的心态来者不拒的。

比方说我会笑纳路边递来的传单并且把它们妥善收藏,也会愿意帮助满脸学生气息的少男少女们填写调查问卷。这世上似乎有无数组织机构热衷于散发大量调查问卷,但是热衷于填写调查问卷的路人总是十分有限。

其实,他们应该在问卷首页附上人民币五元。我不一样,我不图钱,我只是单纯地无聊罢了,况且又耽误得了多长时间呢,长远来看,人与人不就是在互相耽误中打发漫长人生的吗。这么一想,反而是在实现双赢了。我甚至被请到茶室品尝过新款冰红茶和旧款口味的区别,用浮着小粒冰块的硬质塑料杯反复漱口,确保味觉灵敏度,实话讲没什么区别。没有能够帮到他们比较惭愧,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我还赚了杯茶喝。

当然也不总有这种好事发生。大多数情况是一沓厚实的卷子,百把来道题,访谈者像监考老师似的坐在你旁边,不断嘱咐注意审题啊不要漏题,客观题主观题,单项选择多项选择,完成之后还会许诺你一两次电话回访。这就是为什么我虽如实填写问卷,留下的却是我哥的联系方式。

我哥是个老好人,为此经常向我抱怨说:之前是买房买车高利贷给我打电话,现在为什么连冰红茶都打过来了啊。

在不会受到损害的情况下,我选择提供这种无聊。我以为这是互通有无,这是信息交换。通过问卷和传单,我得以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些人在关心着这样一些事情,如果说当今社会信息就是财富的话,我觉得我的钱包又暖和了不少。

“有时间的。”我这么说着。

“好的先生。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调查。我是联通公司客户服务代表。请问你有多大可能会为你的亲朋好友推荐联通公司的服务呢。请你以1至10分为我们评分,1分代表最不可能,10分代表最有可能。”

这是个别扭的女声。不是说她普通话很标准,恰好相反,是与010这个区号所代表的首都北京相当匹配的普通话。但显然是因为业务不够熟练的缘故,说话有点吞吞吐吐,好像有半截子话刚要脱口而出就被她囫囵咬烂咽进食道了,可以想象办公桌上铺着访问材料,她扑在办公桌上用手指着逐字逐句念读的样子。她的音色有种热情的特质,就是那种上课经常会主动找你讲话的女同桌的特质,乍一听就觉得是可以绵延不断滔滔不绝一说很久的那种,但是囿于材料的限制,又只能探讨联通公司的服务这么僵硬的话题,就好像中学时代的邻座女同学被迫用印尼爪哇语谈论昨天晚上的综艺节目一样,或者是用汉语谈论量子物理或者微积分。说起来,用不擅长的语言讨论擅长的内容与用擅长的语言讨论不擅长的内容到底哪个比较痛苦一些呢。这问题大概类似西瓜和椰子哪个砸头比较痛苦一些的脑筋急转弯——当然是头比较痛苦吧。

我开始对这个头痛的客服代表产生兴趣。就声音而论,我认为她是和我同龄的学生,也许是在联通公司实习的应届毕业生。我想知道联通公司待遇怎么样,工资按日结算还是按月结算,有没有职业培训,提不提供住宿,有没有班车接送,包不包三餐,食堂好不好吃,工作压力大不大,工作内容复不复杂等等等等。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我很想去联通公司上班一样,其实也没有很想,不过如果它现在提供一个职位问我愿不愿意去,其实也可以考虑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意思是说,不仅在工作方面,生活方面我也有很多要问,比如工作习不习惯啊,周末都干些什么啊,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啊,午饭吃了什么啊,有没有男朋友啊,内裤什么颜色啊…之类的。你知道的,总之就是兴趣嘛。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兴趣不都是全方位、宽领域、多层次,或者说,原生态的么。

不过兴趣归兴趣,我也没有放松警惕。因为恰好知道有这么一种短信,编辑数字一到十发送到某个号码就会相应地扣除一到十元话费。近期每日警情通报也介绍了花样繁多的电话诈骗。所以我预备等她要我在键盘上点击数字就立马挂掉电话,以免上当受骗。

她见我一直不说话,于是说:“先生。你只需要把分数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我说:“那就八分吧。”

印象中国人说数字都会下意识地想到八。我也不例外。当然也有对联通公司的好感就是了。

不然我就会说四了。

记得有次去理发,洗头小妹问我是选择哪位老师来剪,现在的理发店很有点古希腊阿卡德米(Academy)学院的意思,是“老师”密度相当大、相当集约的地方。甚至他们同事之间都不直呼其名,而是冠以老师头衔相称。非常讲究。

我说随便吧,挑个吉利点的数字好了。她说好的,要八号还是六号。我说那就四号吧。

说八分的同时我把这个小故事告诉她。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给不认识的人分享这样一段奇异经历呢。我也不记得了,这本质上是件挺无聊的事情,分享不过是把无聊复制粘贴出另一份,我将我的无聊扩散,蔓延在我们的全部对话当中。她是否感同身受我不知道,她也用不着感同身受,与我对话是她的工作,感同身受却不是。她作为联通公司客服代表,我作为联通公司用户,是联通公司真正将我们连通起来,包括我所使用的移动通讯服务都是由联通公司提供的。在这样一个早已预设好的平台上有幕话剧正在上演,她扮演她的角色我扮演我的,剧本上写好了我们的台词,但我不按套路出牌。

是吧。我冒昧地想要取消我们之间特定角色的束缚,旋即意识到一旦束缚被取消,联系也随之被取消。几乎是宿命的二重唱。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孤立的,矛盾总是具有同一性,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有一失必有一得,有一得必有一失,亦即这样的辩证法。

随着时间推移年岁增长,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就会觉得,世界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这就是说,辩证法从产生的一刻起就注定是用以给人信赖的,甚至于信仰的。所有的思考可以到此为止,人类与世界达成和解,不需要知道世界为何如此,因为世界便是如此,这是最后的答案。承认辩证法会让生活的难度会立刻下降一个台阶。

我走下台阶。却并不因此感到轻松。电话里的女声在说:“八分对吗。好的。请问先生你觉得联通公司目前提供的服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短暂地犹豫。现在是八分了。我们今后的关系就建立在八分的基础之上。八分的优点,两分的不足,我必须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这个八分就打得过于轻浮。我不想给人留下轻浮的印象,我的每一句话都有我自己的考量。等等。可是当时我说八分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呢。啊。我想到的好像是我理发的故事。我现在就好像因为取笑上一个被点起来的同学于是成了下一个做好准备发言的对象一样陷入沉思。

她提示我:“先生你觉得我们的网络服务怎么样,有没有信号不良的情况,有没有网速不好的情况,还有我们的收费…”

对了。有个突破口问题就容易许多。就像从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多角度回答一道综合题那样。我说:“这个...我使用的网易云音乐服务有和服务商合作的包月音乐套餐,是按月收费的,我觉得价格有点高了,因为500M的流量包也才不过十块钱,这个却要花十五块钱。况且我平时也不怎么使用流量,出门的话流量几乎全部耗在听歌上,如果调整一下价格或者改成包年服务并且有一定折扣的话,我购买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很简单地几笔勾勒我的一个生活侧影。首先我是一个喜欢听音乐的人,其次我对网络比较冷淡,每月五百兆的流量放到现在大概什么也干不了,一部视频可能就用没了,同时我不用时下流行的4G套餐,说明我这人比较传统,或者说刻意追求一种复古的生活方式。再者我主要考虑的是价格因素,说明我是个有着审慎思考习惯的人,至少不会冲动消费。

这是基本信息,如果有心的话,可以从我提到的网易云音乐应用中发掘出更深层更丰富的资料。通过手机号码可以查询到我绑定的账号。可以看到我的歌单和收藏的专辑,她会发现我常听古典乐、爵士乐以及电音。其中电音来自云音乐的每日推荐,这意味着我有每天集中听一段时间音乐的习惯。她会看到专辑里的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From the New World》和纳京高的《After Midnight》。这说明我还没怎么入门,或者是才刚刚开始这个领域的探索。

古典乐和爵士乐的启蒙毫不避讳地说来自村上春树,倒也不是启蒙运动那种改头换面的大变革,只是觉得噢原来有这样美妙的事情么,既然也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障碍,我也不妨一试,于是在本就无聊的生活中腾出空闲安放音乐。

关于这点,我的收藏中有所体现。这又说明我是个同时有着阅读习惯的人。

从我歌单中《爵士乐群英谱》和《与小泽征尔共度的午后音乐时光》两本书——这两本书都是村上的,在他的作品中算是少有人问津的了——便可推知,我应该读过了这个作者的绝大部分书籍(不然也不会特意去找他这么冷门的作品)。那么想来我也会去读村上先生盛赞的两位作家:菲茨杰拉德和杜鲁门·卡波特。前者《了不起的盖茨比》和后者《蒂凡尼的早餐》自然是必读的。

顺蔓摸瓜还可以找出更多。与互联网相关的,我的生活她将一览无遗。想到这里我觉得我整个人已经暴露在她的面前了。

无论是我的英雄气概,还是我的卑劣人性,她都尽收眼底。

是不是我们从此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妹。不是。信息全都是单方面的,她把我看个干净,我对她还一无所知。她牙缝间挤出的有限信息是我所有想象的立足之地。她是来自北京的联通客服代表,这我是知道的。

这是她的现实生活,这是她的物质生活,但也仅只是这样而已。

比起网路的虚拟的精神生活而言。现实生活、物质生活是不是要切实得多。我知道她依赖这份工作为生,我知道她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一周七天五天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时间八小时。一周内七分之五的时间,一天内三分之一的时间这是可以预测的。剩下的时间虽说无迹可寻,但至少可以知道是伴随着北京这座城市提供的基础设施一同运作。她这个人的印象与北京这座城市的印象完全混同了。而北京这座城市留给我怎样的印象呢。一片模糊。不论是在物理(大雾),还是心理上。

眼下我无法进一步了解她,她却可以进一步了解我。这是我在平衡着“对精神生活的了解和对物质生活的了解何者更重要些”的时候意识到的。

我以为自己的优越性在于完全藏匿于十一位数字编码以数字一打头的手机号中,因而隐蔽了物质世界的客观实存。

没有这么简单。购买手机号办理初始套餐业务的营业厅是可以查询到的。她可以了解到我是某城市某大学的在校学生。好在学生生活捉摸不定,即便你在教务在线中查询到我所在专业的课表也不可能知道我那时会不会心血来潮决定逃课,抑或是逃课已成习惯,上课才是偶然。

美国作家的硬派侦探小说尽是这样的情节。从有限的信息和接触的有限社会成员中了解一个人的死因,侦探本人,通常是单枪匹马,令事情从蛛丝马迹到水落石出,这之间需要做很多事情,有正确的部分也有错误的部分,所有的一切糅合在一处便成了小说。不过我想说的不是小说的作法也不是人肉搜索有多么可怕,我是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吧,比起生理意义上的,社会意义上的死亡才更加彻底。

她终将消亡,在她消亡后,会有我记得她作为联通公司客服代表曾经存在过,我终将消亡,在我消亡后,会有其他人记得她以不同身份曾经存在过,上司下属同事同学朋友伴侣子女。这些人也终将消亡,在这些人消亡后,她存在过的事实或说证据就被抹去了,就像大多数人最后的归宿,历史车轮下的兖兖风尘。

去找她吗。不。我只是说明寻找她的可能。可是我没有必要去找她,我找她有什么意思呢,是需要联通公司提供服务吗,还是向联通公司提出建议呢。都不是。那她作为联通公司客服代表可以选择不见我,因为她有她的工作。下班或者周末呢,我在街边见到她,告诉她几天前给我联通号码拨过电话,我们聊过网络套餐的收费问题。可是她一天打了那么多电话又怎么会记得我,这样我难免感伤。

所以就是这样吧。在这个有条不紊的世界里,人们不相信一个客服代表跟她的服务对象有产生工作以外任何关系的可能,场域的功能性被早早定义了,拨打电话,你就认识客户,要认识异性,那就请你相亲。

不接传单不做调查也是这个原因吧,很难想象发传单跟收传单的,做调查的和接受调查的打破眼前的局限,建筑新的机会。比如试着邀请她喝杯咖啡。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听她说什么吧。

她说:“先生。你是说套餐资费不合理,你看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她说:“那先生你看,还有其他方面的反馈吗?”

应该没了。不。等等。我提出的建议,联通公司作为服务商真的会加以改进吗。大概不会,穷学生的抱怨而已,我想。那么像这样煞费苦心,逐个用户进行电话访谈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总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们内部打电话不要钱吧。

联通公司自然有联通公司的考虑,我则比较想知道自己提供的信息最后去了哪里。我说话的时候听到她工作单位的人声,分贝不大也不嘈杂,但是可以判断周围有人。然后就是圆珠笔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说明我在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做笔记,当然也有可能在画连环画就是了,像我们年轻时代上课那样。

在上段对话中我吐露了至少三点个人信息,她也许会在统计资料上简单记为套餐资费不合理,然后再变成全国若干家联通公司抽样调查结果中小数点末三位的数字,也许在某次计算中还被四舍五入掉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就要申辩,这可不是什么套餐资费不合理啊,我是特指音乐流量包。这样通勤途中就不用只听缓存里的那几首了,说不定每日音乐推荐的整个歌单序列都可以听完呢。

一切音乐最忌单曲循环,歌单内几首歌的循环也不合适。排列紧密的音符会从耳道爬进大脑像鼻涕虫似的吸附在听觉神经的树突上。

音乐是流动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不过几首音乐在短时间内重复奏响,世界就成了一汪死水,从此再不能兴起波澜。

人多时我听音乐,人少我多半看书。不过人多的情况总是占了大多数,说起公交和地铁我第一反应是拥挤的车厢,以及深深浅浅浮动着的或浓或淡的葱花味。想在这些冰冷僵硬的骨肉间寻找一处容身之所都颇为不易,更何况拿出阅读器了。站稳以后,我也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身体,若非如此,不能守护自己仅有的半爿小小空间,会被手提旅行包、超市塑料袋、婴儿手推车等物件占领。

总之便是这般严酷的现实。

然而插上耳机,多少可以软化一部分,实体被取消了。我正在流动,大家也在流动,手提旅行包、超市塑料袋、婴儿手推车都在流动,感觉上就像被空投在死海盐分浓度最高的区域,成了一只永远仰泳的不倒翁,或是插在海面上橘黄色的塑料浮标,任车厢摇摇晃晃也耸立不倒。

这样的体会岂是“套餐资费不合理”七个字可以简单概括一笔带过的。至少也该说是音乐流量包套餐收费偏高吧。不过她所代表的联通公司显然不需要知道这些细节,可我想她本人应该清楚的,应该都记在她的小本子上了。如果她没有记下来的话,我该怎么才能让她知道:虽然她是联通公司的客服代表,我是联通公司的被访客户,但她是在和一个实实在在存活于世间的人进行交流?

得构建一个共同的经历。我不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在哪座城市生活,在哪座学校念书,喜欢听什么音乐,喜欢读什么小说,有没有追求过男生,有没有被男生追求过,有没有很好的朋友,像这样的朋友有几个,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她们怎么认识的,记忆深刻的经历是什么…以及更多。我只知道,作为生物意义上的人,我和她是在同一个层次上的。作为人的共同经历...有了。我说。

“嗯。是这样。有时候在电梯里啊。电梯你知道吧。”

“知道的。先生。”

“电梯里有时候信号会不太好。”

“噢。信号不太好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做记录。从笔触中我听到她在本子上写下序号,数字二,然后画一个小圈。

“先生。不知道你指的信号不好是电话通讯方面呢还是网络服务。”

“都有吧。时而是电话,时而是网络,不过后者更多一些。你想啊…”

我幻想自己身处从二楼上到九楼的电梯,这是学校的电梯,因为在上课时间所以别无旁人。我站在白炽灯光下,铁皮小盒中,然后咔哒一声,电梯一耸,我被困在五楼和六楼之间了。显示屏标注红色的数字五,旁边还有一个夜光的向上小箭头。我按下紧急通话按钮,并没有什么人与我通话。那怎么办呢,我只好打开手机连接网络听音乐咯。

“诶。等等。这时候不是应该立即拨打电话通知救援吗。”

“那样不是很麻烦么。况且我打给谁呢?”

“打给谁都好啊。老师同学情人朋友。打给110也可以吧。”

“别这么紧张嘛,反正等到下课的时候其他同学发现用不了电梯就会找学校报修的。在那之前,不如安静地听着音乐等待救援。说起来,在无依无靠悬停半空的电梯中听音乐的经历你可曾有过?”

“那倒没有。也不是每个人都希望经历的吧。”

“我是无所谓了。人生总是得打发掉的呀。与其日复一日用同样的方式打发掉,不如试一下新鲜的活法。并非主动追寻什么,那太麻烦,我很懒的,只不过搅进奇奇怪怪的事情,还是可以保持良好的心态罢了。人生本无事,不妨奉陪之。我这么想的。”

“你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移动网络相当重要。虽然我使用得不怎么频繁,在家里经常忘记连接WIFI,聊天也没什么公德,经常是别人说了上句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句就不接了,几天后想起来再回复。不过啊即便我大部分时间过着二十年前互联网还不普及的生活,但不管乐意与否,如今毕竟已经是互联网发展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了,互联网就像自来水和交流电一样在我们面前铺展蔓延开来。要过自己的生活当然没问题,不过面对它所提供的触手可及的便利,也没必要刻意去逃避啦。”

“早知如此,我们一定会为您提供更优质的移动网络服务。”

“先生。先生。”

她在呼唤我。为什么突然呼唤我呢。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我说:“啊对不起,你说什么来着。”

“我们联通公司致力于提供最优质的网络服务啊。”

“前一句呢。”

“先生。我是问你在电梯里网络是根本连不上呢还是断断续续。可是你一直没有回答我。”

“那我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先生。你说电话和网络两者都有信号不好的情况啊。”

“是么。”

“你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没有。”

“好的。那么我总结一下。您提供的建议有两点,第一是套餐资费不合理,第二是室内网络信号不好。是这样吗先生。”

“差不多吧。”

“感谢你接受我们的电话调查,祝你生活愉快。请问还有什么其它问题吗。”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可是我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了。我不想要她电话号码,也不想约她喝杯红茶。我想。缺乏趣味这个属性根本就是一堵墙,它必定是板结、凝固、深远而持久的。

村上春树在耶路撒冷告诉过我们:“若要在高耸的坚墙与以卵击石的鸡蛋之间作选择,我永远会选择站在鸡蛋那一边。”

好了。现在是掷出鸡蛋的时刻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联通网络无法使用推特、脸书和谷歌?”

“……”

“为了保障您的回答质量。您的电话可能会被录音。”我说。

啪嗒。嘟。嘟。嘟。她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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