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最终还是没踏上去公务员培训班的路。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击时，阳光正斜斜地爬过书桌，落在她写满字迹的便签纸上——那是她熬夜梳理的内心诉求，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句句掏心掏肺的真话。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等着母亲熟悉的连环语音轰炸，或是带着失望的厉声指责。
出乎意料的是，聊天框里只跳出一行简短的文字：“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别到时候后悔。”没有感叹号，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头，让林晚星悬了许久的心，轻轻落了地。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忽然长长舒了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连日来的焦虑与隐忍，缓缓消散在空气里。
放下手机的瞬间，仿佛卸下了压在肩头许久的千斤重担，连脊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她转身打开笔记本电脑，指尖划过触控板，点开了那个名为“未完成”的文件夹——里面躺着十几篇随笔，最早的一篇距今已有三年，文档图标上落满了虚拟的尘埃。鼠标双击打开最新的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有她对生活的感悟，对理想的憧憬，还有那些被现实压抑的细碎情绪。
她指尖落在键盘上，微微有些发颤。窗外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键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融融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她逐字逐句地修改着，删去略显稚嫩的表达，补充更细腻的感受，偶尔停顿片刻，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出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多久没有这样安心过了？没有母亲的催促，没有外界的纷扰，只有文字与自己对话，这种踏实的幸福感，像温水煮茶，慢慢在心底氤氲开来。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屏幕上跳动着“张姐”两个字，像一块突兀的石头，砸碎了刚刚营造的平和。林晚星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指尖划过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晚星，你上次提交的那个活动方案，甲方觉得不太满意，你再改改吧。”张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耐烦，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我已经把甲方的要求发给你了，你按照这个改，明天早上必须给我。”
话音刚落，不等林晚星回应，电话就被匆匆挂断，只留下“嘟嘟”的忙音。林晚星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点开张姐发来的文件，PDF文档加载的瞬间，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爬满了她的方案原稿，从活动主题到执行细节，几乎每一处都被打上了叉号，旁边附着甲方的要求：“预算削减30%”“增加5个植入广告位”“简化流程，突出促销信息”……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小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这个活动方案，她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为了精准把握目标用户的喜好，她翻遍了近半年的行业报告，熬了三个通宵做用户调研；为了设计出既新颖又可行的活动形式，她和团队成员头脑风暴了无数次，推翻了十几个雏形；方案里的每一个数据、每一句文案，都倾注了她的心血，像是精心呵护的幼苗，盼着能长成参天大树。可在甲方眼里，这株承载着她热情与理想的幼苗，却成了可以随意修剪、甚至连根拔起的野草，一文不值。
“张姐，这些要求是不是太不合理了？”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张姐的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这样改的话，整个方案的核心创意就全没了，只是一个堆砌广告的促销活动，根本达不到我们预期的品牌传播效果。”
“不合理也得改！”张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甲方是客户，是给我们送钱的，我们得听客户的！你一个小小的运营，别总想着标新立异搞特殊，按要求执行就行了，哪来那么多想法？”
“可是……”林晚星还想再说些什么，听筒里却再次传来忙音。
她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还有隔壁工位同事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这些声音此刻听来，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刺耳。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些刺眼的批注，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刚进公司的时候。那时的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光芒，对这份工作充满了无限的热情与憧憬。每次部门会议，她总是最积极发言的那个，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活动细节和同事争论不休，会为了一个突发的创意熬夜赶工，会因为一个想法被采纳而开心一整天。
可渐渐地，那些热情被一次次的驳回消磨殆尽。她提出的创意，会被张姐以“不符合公司规定”轻轻带过；她精心设计的方案，会被甲方以“不够商业化”全盘否定；她试图解释自己的理念，却总是被“按要求做”“别多事”堵回来。久而久之，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顺从，不再主动思考，不再提出异议，只是机械地接收任务、完成任务、提交任务，成了一个没有想法、没有灵魂，只会执行命令的工具人。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键盘上的字母，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忽然想通了，张姐之所以如此固执地要求她按甲方的要求修改，不过是因为害怕失去这个大客户，害怕承担项目失败的责任——她贪求的是业绩稳定带来的安全感，是职位稳固带来的体面。而甲方之所以提出这些不合理的要求，无非是想以最低的成本攫取最大的利益，既想打响品牌知名度，又不愿在预算和创意上多做投入，他们贪求的是利益最大化，是不劳而获的侥幸。
这些看似平常的职场沟通，这些看似合理的工作要求，背后都藏着各自的贪念。张姐的贪念，是明哲保身的安稳；甲方的贪念，是唯利是图的精明。而她自己，曾经不也因为贪求母亲的认可，贪求同事的接纳，贪求一份看似稳定的生活，而一次次放弃自己的想法，任由别人的意志左右自己的选择吗？
这些贪念，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将每个人都困在其中。网的缝隙里，漏下的是个性与理想，留下的是麻木与顺从。林晚星看着电脑屏幕上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忽然觉得一阵窒息——这张由贪念织就的牢笼，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