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哥哥，他们在做什么呢？”
“祝福，或者缅怀。”
“这是牧云的民俗吗？”
“是。”
“红色是祝福，蓝色是缅怀，对吗？”
“对。‘天之苍苍，其正色邪。’那蓝色称作‘苍苍’。‘灼灼若朝霞之映日’，那红色称作‘丹罽’。”
章微明随着萧远在西山游玩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白桦林，树干耸立，树皮洁白，姿态俊美。林子里最高大的那棵树，枝干上有红色和蓝色的长丝带随风飘扬。间或会有人在那棵树边驻足，抬头观望，而后双手合十，之后将手中的红色或者蓝色丝带一头抛向空中，让那丝带挂在枝桠上，最后虔诚而认真地打个结，使得丝带牢牢系在树上。
“萧哥哥，明天我们再来这儿一趟，可好？”
“好。”
翌日，萧远跟章微明再次来到白桦林。站在那棵最高大的白桦树下，抬头看着满枝桠的红蓝丝带飞舞。
“萧哥哥，我想将丝带系得高些。”
“好。”
章微明努力跳高些，想让手中的红色丝带挂在高处的枝桠上。几次尝试后，都没有成功。章微明无奈地看着身边的萧远。
“我来。”萧远从章微明手中取了红丝带，双脚齐用力，双臂展开，像只飞燕一样腾空而起，瞬间落脚在六七丈高的树顶枝桠上。
“这里，可以吗？”萧远问树下瞠目结舌的章微明。
“太高啦！下来点。”章微明大声回应。
萧远瞅准了三丈左右的一处粗壮的枝桠，飞身落下。
“这里，可以吗？”
“嗯嗯。”章微明点头。
萧远打算将红色丝带系上，章微明大声说：“萧哥哥，等一下。”
萧远疑惑地看着树下的章微明。
章微明从怀里又取出一根蓝色丝带，挥舞着说：“萧哥哥，把这一条和那一条系在一起吧。”
萧远如同飞一般从白桦树上落下来，接过章微明手里的蓝色丝带。
“从未见过两条丝带一起系的。”萧远说。
“嗯，红色是祝福，我祝萧哥哥武功勇猛精进；蓝色是缅怀，我希望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怀念与萧哥哥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章微明说。
“怀念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萧远低声重复了一遍章微明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又说不出来。也罢，满足章微明的心愿便好。
于是，萧远带着两根丝带跃上刚才的地方，认真虔诚地系好两根丝带。
萧远在树上系丝带的时候，章微明在树下双掌合十，心中默念：“祝愿爹爹娘亲健康长寿！祝愿萧远开心快乐！”
晴朗的夜，月圆之夜。
萧远带着章微明行走在南山茂密的丛林之中。
白天，萧远曾经提及，夜色笼罩下的牧云山间呈现出来的是别具一格的风景。章微明的家乡越秀是没有大山的，因此他便央求萧远带他在夜间进山看看。萧远禀告了父亲萧程义，答应会照顾好章微明，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回来。
银白色的月光轻柔洒在大地上，仿佛是一层轻纱。南山的夜间气温很低，萧远为章微明带了一件自己小时候的大氅，让章微明进山之前披上。
山路崎岖，萧远不时停下脚步，辨别方向。章微明的心思则被周围陌生的景象牵走了。
一片又一片的树林错落有致，低矮的树丛里会有蛩鸣，偶尔会有惊飞的鸟雀扑棱着翅膀从这边飞向那边。章微明觉得十分有趣。
“萧哥哥，那边，是石头，还是一只小兽？”章微明注意到十丈开外有个黑影。
没人应答，章微明才发现萧远不见了。
章微明也不慌，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萧远的影子。四周静悄悄，没有人影。
“萧远！萧远！”章微明无法辨识方向，只好大声呼唤。
“我在这儿。”萧远迅速回到章微明身边。
“你差点儿把我弄丢了。”章微明笑呵呵地说。
“嗯，对不起。你走前面，我跟着你，这样就不会弄丢你了。”萧远抱歉地说。
“萧哥哥，我没怪你。我不认路，又辨不清方向，走前面耽误事儿。”
“我教你辨别方向，好不好？”萧远认真说。
“那太好了。请赐教。”章微明很开心。
“你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萧远说。
章微明抬头，不知何时，一轮满月被一层轻纱遮蔽，月华朦胧不清，却让漫天星斗显得耀眼夺目。
“天上许多星星都不会固定待在一个地方，但有一颗星星永远高悬在北边的天空中，周围的好多星星都围着它转动。人们叫它北极星。你试着找找它。”萧远说。
章微明努力找，但觉漫天星光璀璨，星星们都一群群待在一起，一时间迷惑了。
“微明，别急，你看那边，有一组特别亮的星星，像是三匹马拉着一辆战车。”
“哦，看到了，一、二、三...七颗，七颗星。”
“对，这七颗星叫北斗七星。北斗七星斗口的两颗星分别叫天枢星和天璇星，连接这两颗星朝斗口的方向延伸约五倍的距离，就能找到北极星。”
“在那儿！”章微明兴奋地说。
“认住北极星，晚上就不会迷路了。”
“嗯，好，我记住它了。”章微明点头。
“如果遭遇阴雨天，看不到星星，也有办法辨识方向。”
“该当如何？”
“山间多是树木，树木枝叶稠密的一面是南方，枝叶稀疏的一面是北方。这个也适用于树上的苔藓，苔藓浓密青翠的那面朝北，因为苔藓喜阴，背面阳光照射少。”
“知道了，我记下了。”
“如果偶遇树桩，也可以从年轮来判断。大树朝着南方的一面受太阳光照时间长，长得快，年轮线就稀疏，朝着北面受光照时间短，长得慢，年轮线就稠密。”
“嗯嗯，萧哥哥，我记下了。”
“你跟蚂蚁一起玩儿过吗？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跟一群蚂蚁玩儿。” 萧远的话语语气不经意间透露出淡淡的忧伤。“蚂蚁筑巢通常会选在大树南面，因为南面温暖些。”
“萧哥哥，你知道得可真多！”章微明由衷佩服。
萧远不好意思了，腼腆地说：“我从小到大都在山野中长大，对山野中的事情也就熟悉些罢了。”
“萧哥哥，你是一直在山中习武吗？”
“是。”
“萧哥哥，估计山中的草木都已经成为你的知交好友了吧。”
“草木有情，何尝不是呢。”萧远说。
萧远带着章微明继续向前，一直走到南山山顶。居高临下，苍茫茫一片，峥嵘山岭就在脚下。仰头，一轮满月高悬，似乎要遮住漫天星光灿烂。任谁站在这里，都会感到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继而会决心珍惜眼前的一切。
“萧哥哥，倘若将来有一天，我走丢了，你会找我的，对吧？”章微明仰头望着星空问。
“嗯，会。”
“倘若我走丢了，一定会留记号给你。方便你来找我。”
“什么样的记号？”萧远好奇。
“伸手。”
萧远将左手手掌摊开，在章微明面前。
章微明用右手食指指尖在萧远的掌心画出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两边画了两个带尖刺的形状。
“嗯？”萧远迷惑不解。
“你看天上。”章微明伸手指着天空中的皓月。
“哦，这个圆圈是满月？”萧远恍然大悟，“那两边的是何物？”
“是星星啊，一边一颗星星，月亮不寂寞。”章微明笑眯眯，月光清辉下的笑脸特别明亮。“倘若我走丢了，我会留下分开的两颗星星做记号，你若看到了，就补上那个圆圆的月亮，我就知道你来找我了。”章微明说。
“好。我记下了。不过...”萧远犹豫着说。
“不过我怎么会走丢呢！对吧。你不知道吧，其实我长这么大，走丢了不少次呢。有时候，是真的走丢了，有时候，是故意走丢的。”
“为何故意走丢？”萧远不解。
“闹着玩儿呗。”章微明笑容灿烂。
“胡闹！微明，走丢了，多让家人担心。以后不可故意走丢了。好不好？”
“好啦，知道啦。”
“该回去了。这次，你走前面。”萧远说。
“为何？”章微明问。
“怕你走丢。你在前面，我看着你，走错了，我告诉你方向。”
章微明后悔，不该告诉萧远他故意走丢的事儿。
这段日子，牧云王宫里的人们经常会看到两个背影，或比肩而立，或并肩而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几乎每天，在黄昏日落的时候。
两个背影被斜阳拉得很长很长，两具身躯被晚照映得披上了一层金光。
章微明从来到牧云的第一天就发现萧远喜欢看日落，因此每天此时，就借故告别娘亲南婉，跑到萧远的祈安殿找他。萧远会带着章微明跃上西边的宫墙，或者去西山，或者上南山，就是为了多看一会儿落日西斜。
章微明从来不问为什么，他只想陪着萧远看那轮红日缓缓西沉，直至不见。萧远一直沉默不语。章微明也不多话。离别的日子即将到来，能多陪陪萧远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