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我长大离开家乡很多年,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的家乡还有一种早酒文化。因为家里人都不擅喝酒,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早餐多半吃的是父亲一大早起床煮的面条,偶尔在外吃一次,匆忙中也未曾留意过早餐店里喝早酒的景象。
那次和几个同学回到家乡,老家的同学知道我们都想念家乡的味道,就带我们几个人一起去了老家做得最地道的早餐店。店面不是很大,在一个老巷子里,不在闹市,走进去还需要几分钟,听说是老板自家的私房,我以为没有多少人,毕竟小镇的人只有那么多。
远远看去,那边一排房子停了很多私家车摩托车,更多是像我们这样走过来的人,走进去人声鼎沸,一个大案板上摆着各种卤菜,猪蹄猪耳朵猪肚猪尾,鸡爪鸡翅,牛肉和各种素卤,许多我也叫不出名字,玲琅满目的。同学就问我们来不来二两白酒,我有点木呆,一大早喝酒?一个男同学说:“算了,等会要开车有事就不喝了。”有个说:“我刚动了手术不能喝了。”同学就劝着他们喝点,说难得回来咋都要搞点酒。
终究远离家乡很久了的人,都没有清早喝早酒的习惯,最后还是没有喝,我们每人点了一碗自己最爱吃的面条和蛋酒,同学让老板切了几盘卤菜,吃着他买来的油饼糍粑,在最外面的一桌找地方坐了下来,我环顾四周,发现很多桌上人都是一口面条一口酒,我询问同学:“一大早怎么就喝酒啊?”
同学哈哈笑起来:“这些来喝早酒的人,一般都是郊区来赶集的,或者是一些退休在家没事的,再就是像我们这样三五个好友一起聚聚的,喝早酒的风俗是老家的一种特色吧!”
所谓早酒,就是喝酒的时间很早。早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在一些餐饮夜市店铺与摊子上,午夜凌晨一过,很多打麻将到凌晨的人就来到宵夜的铺子,这时的夜市摇身一变成了早市,就成了喝早酒的地方了。有一次回家乡,因为有事,很早路过几个摊点,灯火通明,四五个人围一桌讲着麻将中胡过的精彩牌局,等着老板上菜。
一般做东的人从旁边泡好的酒坛里用杯子给每人倒上个二三两酒,不一会老板就端来一两盘切好的凉菜,送上一盘花生米,大家举杯咪上一口酒,就开动筷子吃起来,热菜很快就上来了,一会一杯酒也差不多见底了,这时老板给每人端来各自上菜前预定好的面条,有的是三鲜面,有的是财鱼面,有的是肉丝面,热腾腾的面三下两下就扒拉进肚,然后挥手道别,各自回去补觉。
等这一拨儿人离席,就有城镇近郊的赶集的人,有的开着三轮车,有的提个篮子,背个背篓,篮子背篓里几斤萝卜,几捆白菜,或其他时令蔬菜,上街名为卖菜实为喝酒。老板看到他们这些老熟人,也会热情招呼:“时间还早呢,喝一口再去,市场上人都还没有来了。”坐下来一碗面一块锅盔,喝个三两二两满脸通红,满意而去。
这时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小街上左邻右舍的人也渐渐起床了,这时的客人多半是做小工的,或者做小本生意的,互相打着招呼,询问着昨天麻将的输赢,讲着明星八卦,论一论国家大事,桌子上放着的一小碟一小碟的辣萝卜、水腌菜,炸豌豆,数量不多,但都是免费供给的。很多图省事实际是图省钱的酒客,干脆就一碗素面,一根油条,二两白酒,挑一筷子面条,“抿”一口酒,咬一口油田,面吃完酒也喝完,抹抹嘴巴上的油,骑上摩托车或自行车就走了。
到了八九点钟,这时候来喝早酒的人多半是一些上闲散班的小公务员小职员,有的是三五个好友前一晚就约好了一起在哪个摊点见面的,推推嚷嚷中坐上酒桌,这时来的人基本是比较有身份的人,他们会点卤干子卤鸡蛋卤藕块卤海带等卤菜,讲究的还会炒个热菜。老板一般不敢怠慢,忙着递烟端茶,酒足饭饱后一会就又换了一茬客人,再晚一点的多半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鳏夫,家中没有女人管着,早酒完了也吃饱喝足,就会去附近的茶馆打牌消磨到傍晚的时候。这样的早酒每天持续到九十点钟才算结束。
喝早酒的地方,很多是在路边街头,冬天的时候,会搭一个帐篷,彩色蓬布下面,是几张小桌,几条小凳。人们在里面很是暖和。很多人说,早酒文化其实是一种底层文化或者是平民文化。来的人多半是好酒的人,不讲究菜品,不计较位置场合,有酒就好,独酌也好,聚餐也好,都可以尽兴而饮惬意得很。
但是很多人说早酒文化更是一种惰性文化。在大城市,人们都是行色匆匆,赶路的时候,手里一杯豆浆嘴里含着面包,或者端着一碗热干面等着公交车,看到车来了,扒拉两口,不管吃完没吃完,扔进垃圾桶,冲上公交车。
小地方人,没有那么紧张的工作,也没有更多休闲玩乐的方式,一大早,喝点早酒,谈谈家常理短,时事政治,这是好酒的人独特的渲泄方式,沉醉过后心里分外轻松,酒喝干人也散开各忙各的了。
家乡的早酒可以宣泄情绪,维系友情,更是家乡人对远方游子归家时最高礼遇。任何一种文化方式的存在都是一种生活状态的体现,也许有一天,早酒文化也会落寞会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