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我的童年或许跟你的差不多,但也有一些区别。在我去姥姥家的时候,什么农活都干。放牛,打谷,插秧,烧灶,脱谷等等,虽然在大人眼里,我是个小屁孩,不能称为真正的干活。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干了活的,起码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要知道我那时才七八岁。至于我的童年跟你的不同点,就是当我回到城里的时候,又什么都不干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看电视,看漫画,打电子游戏机,和小伙伴到处干坏事。小学三年级,学校发了一些品德读物,我的一个朋友小L,看到了其中一则《某某同学利用课余时间拾废铁勤工俭学减轻家庭负担》,深受鼓舞,跃跃欲试地拉上我仿效,立志做一个有思想有觉悟的先进小学生。说干就干,当天下午我们就到街上捡了一些废螺丝钉和碎铁,拿到废品收购站卖了六毛钱,每人分了三毛。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三毛钱放到存钱罐里,毕竟是我人生第一次挣钱,格外珍惜。后来我们又接连捡了好几天,每天都能得几毛钱。零散的废铁很轻,基本不值钱,小L嫌钱来得太慢,心生一计,决定带上我去偷铁锭。我那时还小,对偷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概念,于是跟着去了,第一次去就得了几块钱,拿现成的铁确实比捡废铁挣得多。后来的事情愈演愈烈,小L不仅带上我,还发动院子里的其他小伙伴,随后这些小伙伴再拉上其他的小伙伴,队伍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十余人。就这样,勤工俭学如此先进的优良革命传统演变成一场有组织有目的的偷窃。铁锭很重,有的人能多拿就多拿,有的人能少拿就少拿,但不管拿多拿少,最后算钱的时候都是均分的,从那时我们就已经实行共产主义了。赚到钱后,首先要做的事无外乎就是每人买一根冰棍或者糖葫芦,然后一起去街机厅打游戏,挥霍完之后再心满意足地踱回家,一个子儿都不留。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往存钱罐里放过钱,而且只出不进。把存钱罐里的钱花光过后,我就跟我爸说,我想存钱,于是我爸连忙去换一百个硬币给我,还帮我投放到存钱罐里。他前脚放,我后脚就把里面的硬币拿出来花。花光之后我说我又想存钱了,爸就问,你存的钱呢,我就无言以对。我们是一个非常团结的团伙,从来没有内讧,没有私心,分工严密,相互协作,这些特点使得我们无往而不利,走到哪偷到哪,真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又可谓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拂一拂衣袖,带走了一片铁块。平时我们白天上学,下午闲逛踩点,刺探情报记下位置。到了周五晚上就一起出来在院子里空地上围成一圈商议对策,研究地势,撤退方向以及后备方案。我们的地位平等,谁都可以提建议,合理的就启用,很像中世纪的圆桌武士在商议退敌治国之策。商量完过后,闲得蛋疼,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捡垃圾来烧,烧得火光燎烈,烟雾熏天。这时总有一些路过的行人朝我们嘀咕,而且说的是同一句话“孩子啊,做不得啊”,说完就走开了。楼上还有一些住户看我们烧,就只有一个中年男的击掌叫好,他打着赤膊,兴奋地大声嚷道“烧!接着烧!”,我们呆立了半天,年龄最大的小P恍然大悟,“拷,这狗日的想熏蚊子!”。见到这种脑残,我们不知所措,全都泄了气,不再往火堆里加料。这是因为我们平时是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周末聚在一起就是无恶不作的坏孩子,坏孩子就应该干坏事,怎么能做好事呢。与此相类似的情节,在一部小说里也描述过:“假如邻居打老婆,吵得你写作写不下去,你就喊:打!打!使劲打!打死她!他就会不打了。”这两件事如出一辙。院里的大人都不敢惹我们,因为惹过我们的人,车胎一定会瘪。我们对自行车的构造了如指掌,拧保护盖,抽掉气门芯只需要不到十秒钟,并且是趁着夜色偷偷干,谁都抓不到我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们这些人的绝活就是拔气门芯。不但自行车,汽车也跟着遭殃。众所周知,大轮胎的气门芯不那么容易拔出来,我们另想他法,用合适的小树丫抵住口子可以缓慢放气,等到第二天胎就全扁了,只能用千斤顶把车升起来换胎。我想我们之所以学会放气,是受到门卫的启发,机关门前不准停自行车,门卫就想了一招,立个牌子在门口,上书“此处禁止仃放自行车,违者放气”。是的,你没看错,这老货仍在使用二简字。我们一看牌子,心想你他妈也太狠了。当即就把禁止二字抹了,变成“此处仃放自行车,违者放气”,还把他车胎的气给放了。常在湖边走,哪能不湿鞋,出来混迟早都要还,我觉得他早已做好这挨一刀的准备了。
每逢周末,我们都要烧垃圾,烧完了垃圾,我们就开始砸仓库的玻璃,捡起石头奋力投掷,一投一个准,只听到咣的一声,玻璃应声而碎。干这些事的时候并不避着人,这时走过的路人总会冲我们嘀咕,孩子啊,做不得啊。这种劝诫毫无新意,所以我们并不听。有的人难缠,我们就上前嬉皮笑脸扮乖小孩,一口一个叔叔阿姨,知道了,我们闹着玩的,不砸了。等他走远了,我们又开始砸。据我估计,那个数千平米的仓库最后到拆迁的时候没有一块玻璃是完整的。我们就连上学放学路过仓库都会心血来潮捡块石头砸一下再走。你可以设想一下这种场景,你前面有一个穿着白蓝色校服的小学生,戴着红领巾,斯斯文文,秀气得像个女孩,他突然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一块玻璃,碎裂的声音把你吓了一跳,然后该小孩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向前走。我就是那个小孩。如果现在要我回想,我一点都不明白小时候为什么要干那么无聊的事,也许只是为了好玩,也许是因为别人都砸,我也要砸。就像他们全都喜欢我的邻居,我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会显得不合群。他们经常向我打探邻居的消息,可是我哪里知道她的消息,我跟她长年处于敌处状态,连话都不敢说,反而是我找他们打探。至于我为什么跟她长年敌对,据我估计是这样的,我刚搬过来那会,还不认识她,更没有见过。她有在墙上乱涂乱画的毛病,某天在楼梯处拿粉笔写了一段话:太阳太阳啊是一把金梭,月亮啊月亮是一把,到这里就停住了,没有写明是什么梭。我恰好放学路过看到,决定将它补全,其实稍微用脑袋想想就知道后面接的应当是银梭,但是我偏偏添个王八梭,可见当年我是个多么不友善的小孩。第二天,在这段话的旁边,她写道,讨厌那个写王八梭的人!她就这样讨厌上我,跟我杠上了。然后又过了几天,她又在楼梯必经之处的墙上直截了当地写道,XX王八蛋。这个XX是我的名字。我感到一头雾水,我他妈都不认识这个女的,她居然知道我名字,还写坏话骂我。后来我才明白,她比我早搬进院子好几年,知道这单元只有俩小孩,大人应该干不出这事,所以一口咬定是我干的。虽然的确是我干的,但是推论过程如此简单粗暴,实在太过武断。我没有贸然还击,因为总不能回“写我王八蛋的人是王八蛋”,这样显得很无脑。我之所以确定是她,是因为后来我亲眼看到她写“朝辞白帝彩云间”,当时我不露声色地从旁边走过去。很琢磨了半天这段话怎么接,我想接“你个大逼要上天”,但是又觉得这么粗鲁骂一个女孩子有辱斯文。后来我从小L那里问到邻居的名字,准备开展下一步行动,此行动历时之长,参于人数之多,给小区的墙壁带来的深远影响,是我当时始料未及的。现在姑且将我的邻居命名为W,我写下了W是王八蛋之后,她便开始把写我的坏话当作每天都要干的必修课,比读书做作业还要勤奋。W还有两个朋友,三人成虎,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并且她们都认识L。我和L很熟,有时放学和她们碰着了,也一起结伴回家,但我从来不跟她们讲话。不是因为我恨她们,只是男女授受不亲。L跟她们关系也不是特别好,看到我写W的坏话,他也跟着写,她们看到了就回写,然后我们再回写她们。后来院子里其他小朋友看到写坏话的风气盛行,也自觉加入了进来。几乎所有院里的小孩都牵扯其中,通过一面几十米的墙宣泄他们的爱恨情仇,有卖萌的,卖腐的,骂老师的,骂同学的,画画的,抄诗的。本来一面洁白的墙,全变成了涂鸦和坏话,机关觉得有污观瞻,干脆把墙壁粉刷一遍。刷了过后我们仍旧写,简直拿我们没有办法。有一回我正在写W的坏话,碰巧被她爸看到,凶神恶煞地冲我叫道,小毛孩,竟敢写她的坏话,再写信不信我捏死你。此事后来还被W当面提过,向小伙伴们说什么我写她坏话被她爸抓个现行,表述这件事情时的样子十分得意。我只敢在心里不屑地说,拷,你爸算个球。她爸在我看来就是个十足的老混混,几十岁人了还冲一个小孩子斗狠。
说完了W,该说说小P了,小P是当时小伙伴里年龄最大的,比我们最少大一岁以上。人高马大块头足,我们谁都打不过他。他是团队里类似精神领袖的角色,实际上并不怎么领导我们,准确一点说,他是我们能在一起的某种羁绊。他家就住在一楼,所处的位置也刚刚好,小伙伴们可以从四面八方汇集。只消在外面喊上一声他就能应,再加上他本身热情好客,跟谁都能玩得开,他爸妈也不怕一起玩耽误他的学习,所以他家是一个重要据点。据点的作用是聚在一起,所做的事情无非是打打游戏,谁有新游戏都会拿过来大伙共同分享。对战类游戏是我们最爱玩的,谁输了就换下一个,约定好了都不准耍赖使用BUG,假如有一招很厉害,屡屡致胜,那么输的人就会研究一下再见招拆招。虽然几年之后小伙伴们散了,再也没有一块玩过游戏,可是这种快乐是一个人独自玩游戏时感受不到的。小时候我们总共有两个据点,一个是他家,另一个就是我家,我家电视机大,游戏机多,并且成天开空调,夏天比较凉快。我也很好客,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拿出来招待他们,记得最多的一次来了一二十人,好不热闹。但是我家所处楼层较高,而且我爸不准我总是打游戏,所以只能作为次要据点。小P比我们懂得都多,那时我们对异性的了解仅限于她们头发长,喜欢穿裙子,胆小爱哭还喜欢打小报告。对于她们的身体,我们一无所知,只有个很朦胧的形象,小P给我们具体化了这个形象,他常给我们讲黄色笑话,其中有个荤段子经常拿出来溜,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抬起头来。
臣不敢。
为何不敢?
臣相貌丑陋。
何为丑陋?
比X还丑。
何以为X?
即使皇上如此下流,我就如实禀报。
离地三尺一条沟,一年四际温水流,牛羊不吃沟边草,只有和尚来洗澡。
说得好!说得好!朕封你为色狼大学士。
其实作为诗来说,它是合格的,诗人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有感而发作出如此佳句。但是通过这个段子,我只能知道X是类似于一条沟,旁边长满了草的东西,轮廓有了,仍然缺乏具体的细节。我对X充满好奇,所以每当路过水沟,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拔去沟边的草放在手上把玩,有时还折几只小船放过去,看着它迎风远航。院子里小朋友很多,但是有些人始终被我们团伙排除在外,因为我们不是什么人都要,尤其不要智障。俗话说相由心生,有这样一位智障,长得就跟二百五一样,还经常问一些常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无论谁看了都想踹他两脚。有回路过学校女厕所外面,他若有所思地问我,女孩子拉屎怎么这么臭?我说不知道,心里却在纳闷,他为什么会觉得是香的。他在班上的成绩是中等偏下,而我是前几名,他后来下滑到倒数末流,他妈要问他的罪,这货辩解时无辜地跟他妈说,说我把他带坏了,他妈就对我再也没有过好脸色。用现在时兴的一句话来讲,他乃是逗逼请来的猴子。就这货还影影绰绰地在言语中向我们透露自己看过女人的X,在我们要求他讲讲何以为X的时候,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说,其实X不像水沟,更像一块破布上的洞,沟边草也不对,更像头上长的头发。说着还将右手虎口并拢成缝,伸直左手食指,进行现场模拟示范,面上一副神往的表情,同时用炫耀的口气问道,你们知道X的日法么?我们都听得愣住了,忍不住啧啧称奇。即便他知道X的日法,但是仍没让他容入到我们团伙。还搞得后来小L总是问我想不想日W三人组中那个又肥又矮的,L问,要是她把自己扒光了让你看,你看吗?我说我不看。他不甘心,又问道,要是她给你日,你日吗?我说我不日。他连忙比出一个虎口的样子对着我,你真的不日吗?我说当然是真的,他就表现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我虽然从未见过真X,但是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现在回想起这件事,觉得L当时可能在探我口风,其实是他想日那个土肥圆。因为在三人组中,W太过于漂亮高冷,令他高不可攀,另外一个瘦长个子成功率也不算高,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他认为最丑的往往最容易日到,所以我估计L当年对土肥圆意淫了很长时间。而那个智障,当年之所以知道X的样子,我猜想要么就是偷看了他爸珍藏的日本H光碟,要么就是扒了女人窗口偷看洗澡。但是不管偷看了什么,他哪个X都日不到,只能日自己的右手虎口,还得自行脑补女人喊雅美蝶。
去年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学女生,活蹦乱跳地被妈妈牵着,旁若无人地叫道,我平胸,我骄傲,我为国家省布料。她妈一听,严厉地训道,成天到晚不学好,学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我当时也感到诧异,真是垮掉的一代啊,现在的小学生都怎么了。回想起我们小时候溜的段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看来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垮得更厉害。只不过我们没有小学女生那么脑残。在老师和家长眼里,我们虽然算不上好学生,但还算听话懂事。最起码不会在光天化日下炫耀自己平胸,并且以此为傲。其实这跟网上某些人炫耀自己的五厘米小吊没有本质区别,自以为是个性自嘲,殊不知当代小学生早就干过了。
过去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可以讲的,比如说我小时候特别爱看天空之城,我迷上了里面的女主希达;比如说我初中的时候如何变得叛逆,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孩变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比如说高中时我老是穿校服,经常有我爸的同事---一些中年妇女摸我的脸。如果我是中年男子,去摸一个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的脸,会被人说成色狼,凭什么女的摸男的就没问题。我又想起你那天将椅子上那块冻猪肉扔掉过后把手上的水擦到我裤子上,动作那么自然,仿佛我是一张纸巾,这说明你已经切切实实把在下当成一张纸来用了,本纸备感荣幸,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我觉得除我之外一般人不会写这么长的信,如果有可能,我会用第一人称再写一篇小说,当然这件事情取决于你。现在为了避免这封信拉得太长,开始收尾吧。
P在13岁的时候到江边玩水死掉了,他那时念初一,我念六年级。某天突然听到他的死讯,我还是不敢相信,大人们说,人死是不可以乱说的。我得知他死的那天,正在江对岸的亲戚家里,月光洒在我身上,我盯着月亮,久久无法入睡,我很难过,不记得有没有哭。他父母花重金沿江打捞他的尸体,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后来终于在另外一个下游城市找到他的尸体,据说残破不全,被鱼吃掉大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父母一夜白头,这伤痛一辈子都无法忘却。几年过后,我念高中那会经常去到P家的楼顶玩,在楼顶上碰到P的父亲,我喊了一声叔叔,他似乎已经不记得我,我说小时候经常和P在一起玩,他半天才想起我这个曾经的小萝卜头。后来经常邀请我去他家里坐坐,有时在街上碰到,也会简单聊聊,每次他都眼里噙着泪水。我能体会他的心情,可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他哭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听他哭完。P死后,小伙伴们开始土崩瓦解,再也没有聚在一起玩。我们的零花钱够用了,也不用再去偷铁。他们有的搬出院子,还有的只是碰到会寒暄一下,大家上了初中都结识了新的朋友,经营新的友谊。
大家的女神W变丑了,跟之前判若两人,再也没有人向我问起她。
在P家那个楼顶上,我和同学有过很多快乐的回忆。我们唱歌,聊天,夏天在竹床上乘凉,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围起火堆取暖,有时不想回家就两个人在上面睡觉,还看到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过,它被红色的火团包围,就像烟火一样一转即逝,因为惊讶于它的美丽忘了许愿,如果还能再见到流星,我一定会求上天,在我来生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一个与我相爱的女孩子,我会为她写情诗,牵着她的手在夕阳下散步,讲无厘头的话逗她笑,她哭的时候拭去她的眼泪再紧紧抱在怀里,一辈子相濡以沫,我不会再爱上其他女孩,她也此生只爱我一人。我会咬着牙肩负生活的压力,给予她一个温暖的家。这些是我十八岁时的想法,但是没能实现。十八岁的时候,我尽心竭力地思考人为什么而活着,可是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答案。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