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里莫文蔚的一首《阴天》将我的思绪带回到2013年八月的一天。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炽热的阳光穿过洁白的云朵针灸着大地。微风轻轻拂过,带走一丝炎热。我站在这家婚纱店门口,眯缝着眼睛望着透明的玻璃门上方三个洁白的大字:贵夫人。想象自己每天都可以触摸到那身洁白的婚纱,想象自己穿着衬衣,落落大方,微笑着跟客人沟通。我盯着自己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看了好久。徘徊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去。
老板娘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肯吃苦就行!”正好了,我这人还就能吃苦。她身旁坐了一个化了浓妆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色蕾丝长裙。她翘着二郎腿,黑色的尖头高跟鞋不住地上下抖动着,复古的酒红色口红勾勒出漂亮的嘴唇。她那又黑又亮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明天开始,咱们就是同事了!”从她胸前挂的工作牌上,我得知她叫燕子。
第二天,我穿了一条齐膝的连衣裙,脚上仍然穿了那双白色运动鞋,在我看来那是我最好也是我最喜欢的一身衣服了。
我到的时候,燕子正站在梳妆台前认真画眉。看到我之后,她停下手中的眉笔转过身来,用和昨天一样的眼神打量我:“啧啧,咱们在这儿上班要穿工作服的,回头让姐去给你找一身儿,你看看你这穿的什么呀!还有你咋没化妆呢?”说完又转过身去画眉。老板娘待大家如家人,大家都叫她“姐”。
这天,我还认识了三个来面试时没有见到的人:老板、化妆师铁蛋、摄影师安仔。
铁蛋皮肤出奇的白,眼睛亮汪汪的。她喜欢唱歌,尤其喜欢丽江小倩的《一瞬间》。每天早晨,她一到店里就会把音响提到门口,把声音开到最大。那时候,音响里每天重复播放着张惠妹的《听海》、丽江小倩的《一瞬间》和《风吹麦浪》、齐秦的《爱的宣言》。她把我当妹妹一样疼,亲切地叫我“敏敏”,我总是喜欢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她。在我眼里她是那么温柔、美丽、大方,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叫她铁蛋儿。
摄影师安仔住在店里,每天晚上熬夜出片,每天早上睡到太阳照屁股。洗头吹造型,这是他每天起来必定会做的事情,而且是首要的。他看到我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哦哟,咱们这儿又多个小妹妹。”吹风机在他手里呼啦呼啦地响,节奏和他说话时的语气一样欢快。
老板不爱讲话,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二楼的小屋里制作相片。从裁剪到喷胶再到成片,每个环节都是细致活儿,他认真干活儿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店里的陈设很精美,玻璃门边站了一个穿着婚纱的模特。桌子上和柜子里放着很多相册和相框,相框里的人儿成双成对,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眼角眉梢写满了幸福。
梳妆台上面放了很多化妆用品,什么水、乳、霜,什么腮红、气垫、眉笔、修眉刀,光眉笔就一长排,多到数不过来。
我和燕子她们坐在桌边,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有些手足无措。老板娘叫我:“小姑娘,你不能背对着门坐,这样有客人进来你都看不到,怎么能够及时接待客人呢?”于是我像个机器人乖乖地木讷地转了个身。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拘谨。
铁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出现的时候,我全身紧绷的弦就会松弛下来。老板娘吩咐燕子和铁蛋带我去换工作服,并熟悉楼上的环境。二楼左转是燕子的宿舍。燕子找了一套她的工作服给我,还有一双她自己的高跟鞋,我看着十几公分的细跟立马想到了公鸡细长的脚,可怜巴巴地望着铁蛋。铁蛋鼓励我:“你可以试一下!”等我换好衣服出来,她们齐声叫起来:“哇!漂亮!”这一声叫得我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二楼右转是影棚,里面有棚灯和各种拍摄道具。三楼是试衣间,铁蛋在我前面介绍:“这里是礼服区,这里是婚纱区,这些是儿童的,这边是女式的,那边是男士的,那儿还有一个化妆台,这里面是换衣服的。以后你的工作就是一楼有客人的时候招呼客人,要给客人介绍这些衣服,还要协助安仔拍照,拍完后要上来把这些弄乱的衣服重新挂回去。你放心这些事情我们也要做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做,你有啥事情也可以跟我讲,我会帮你的!”我看着她溢满笑意的眼睛点了点头,这眼睛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早上,铁蛋帮我化好妆,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买早餐。卖早餐的地方离店里有点远,途中经过一个小小的陡坡。我坐在她后面,双手紧紧地拽着她,自行车就从那坡上滑滑梯一般滑下去。初升的太阳给我们加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暖洋洋的。
中午,安仔去隔壁的小超市买了辣条、饼干、口香糖,还有牛奶和红牛。我们围坐一桌,一边唠嗑一边嚼辣条。阳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每个人的眼睛里,他们笑得甜甜的。得空的时候,安仔就往门口的摩托车上一坐,一手支在摩托车头上,一手夹着一根烟。缭绕的烟雾里,他眉头紧皱,和初见时那个快乐的人判若两人,真是个奇怪的人。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们每次都留一个人在店里,其他人都去老板娘家吃饭,吃好了给留在店里的人打包带过来。去吃饭的时候要穿过马路走到对面,每次铁蛋总是拉着我的手护着我过马路。餐厅很小,一群人围桌而坐,满满的一桌子菜。大家埋头吃饭,偶尔说上几句话,幸福感溢满了整间屋子。
铁蛋儿和男朋友分手了,她握着手机,眼神呆滞。吃饭的时候,她妈妈问我:“铁蛋这孩子怎么没过来呀?”饭后,我站在洗碗池前,铁蛋呆滞的模样映在亮闪闪的铝合金洗碗池里,水龙头里的水倾泻而下,淹没了她的脸。
第二天早上,她高高兴兴地载着我去买早餐,嘴里开开心心地哼着歌儿。原来铁蛋不是不会脆弱,只是给心上了一层壳儿,以此保护那颗受伤的心,让自己更坚强。
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们坐在玻璃窗前给我当模特,阳光透过窗户钻进来和她们抢着镜头。安仔教我使用相机,铁蛋指导我怎么去引导要拍照的客人:“你必须让客人看到你很自信,要观察他的服饰是否整齐,肩膀有没有斜了,脸有没有歪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很快便能够独立给客人拍证件照。
月底发工资,铁蛋带着我们去K歌。燕子高兴,扑红着脸递过来一瓶酒:“来,喝!”铁蛋推开她的手:“谁让你给她喝酒!”
我傻乎乎坐在一边儿看着铁蛋儿,一身蓝白相间的套裙,白皙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她唱着莫文蔚的《阴天》,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唱歌还这么好听。大屏幕上莫文蔚指间的香烟吐着屡屡青丝,爬过屏幕,贯穿着铁蛋的歌声。我傻傻地从头坐到尾,却无比投入地听着,有那么一刻眼泪就要跑出眼眶,仿佛唱歌的那个人是我。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自行车后座,铁蛋的耳机里放着丽江小倩的《一瞬间》,她跟着小声哼哼。“铁蛋,你开心吗?”“开心呀!今天真的很开心!”“是吗……”
有一天傍晚,我独自一人跑出去买米线,没成想到天黑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铁蛋回到店里找不着我,一听说我一个人出门便径直冲进大雨里找我(那时候我没有手机),安仔和燕子被铁蛋这一举动吓到,都害怕我一个人会发生危险,也紧跟着跑出去找我。等我回到店里的时候,铁蛋正垂着脑袋坐在门口台阶上,头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滴,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她一看见我,便像充了气的气球,从台阶上弹起来抱着我大哭。我抱着她没有说话,嗓子眼儿里像堵了块儿石头。
铁蛋后来辞职去了广州,她说要去进修一段时间再回来帮老板娘,她一直希望做个优秀的化妆师。
离开“贵夫人“后,我们不再有过联系,我从此失去了跟她说声“谢谢”的机会。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唱这首歌时的情景,想起她骑着自行车哼着歌儿,想起她手握手机坐在椅子上发呆,想起她找不到我时着急的模样,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头发上的水滴掺杂着泪水……
即使阴天,太阳也只是暂时躲在乌云后面,总会出现的;不管晴天、阴天还是雨天,希望你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