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那将要燃尽的白烛,将杯中最后的酒饮尽,带些醉意的喃喃道:“归去——归去。”抓起一旁的包袱就往门外走。
推开门,冷冽的寒风让他酒醒了大半。清冷的月光照着的,是户门紧闭的村庄。他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也不见打更的更夫。缓缓合上门,风依旧固执的想穿过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室内无一点暖意。他颓然坐回案前,呆呆的望着杯底,仿若那杯里盛着深不见底的思念。
五更鸡鸣,天还未亮,灰蒙蒙的,月亮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几户人家飘出淡淡的炊烟。他回过神来,拢了拢外衣,背起单薄的包袱,平静的走出屋门。
行至渡口,有熟悉的渔人边补着网边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他点头招手,以示回应。船夫早早等在那儿了。
上船,起竿。小小的船载着他驶向日思夜想的家。天渐渐明朗,仍有水鸟停在小洲之上。他吟起不知谁的未名小诗,独立船头,水面开阔的似没有尽头。忽的一个转弯,他站立不稳,直直坐回船上。船夫招呼他进舱,他若有所思,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像丢了魂般,就保持着那个姿势。
船缓缓的停了,他才悠悠的回过神来。下船,疾走。撑船的船夫看了眼那留下的包袱,又看了眼极速奔走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兀自解了船,又撑着长篙回去了。一路上是见惯了的水草萋萋,小洲独立。
他行至家门,反倒犹豫了。听到院子里小儿子的哭闹声,不免想起前几日在集市上看到的泥娃娃,若是现在讲它拿在手里,倒也能搏孩子一个笑脸。他恍惚间听到门栓“叭嗒”一声,竟是直直的立在那里,忘了躲闪。
妻子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欣喜。她把他拉进屋里,洗刷掉杯底残存的茶渍——那是昨日王大夫来给孩子看病时泡的茶。家中无酒,她只好将烧好的水装了满满的一杯,放到他手边,又去哄哭闹的孩子去了。
他环顾四周,屋里的土墙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自己常待的小桌立在墙的一角。这些年的转徙与困顿,怕只有那院中簇簇菊花能聊慰一番了吧。
坐在屋里,是望不见他的“菊园”的,除非是透过那扇半开的窗。现今,菊花开得正好,一朵连着一朵缀在松树下,倒是灿烂盛大,引得人想凑近瞧个仔细。他这样想着,便又踱步到松树下,一只麻雀盘旋着,落到茅屋顶上。
他蹲坐在那里,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眠。偶尔捻起一片花瓣,放在手中轻轻嗅着。直到日暮黄昏,屋顶上的麻雀也如看腻了这出哑剧似的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