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竟找不到杨老师的照片。小学毕业照本来是有的,只是搬了数次家,早已不知去处。
明天教师节。此刻,失眠。突然地就想起了杨老师~一个值得我终身感恩的,小学语文老师。
杨老师是我们村的民办教师。文文弱弱,高高瘦瘦,手无缚鸡之力。文化程度不高,但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做得好。母亲说,若在村里种地,非饿死不可。也是,在我的印象中,杨老师连挑水的活都未干过,就是一名纯粹的老师,只会教书。
在我读三年级和五年级时,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农村人爱攀亲戚。按辈份,杨老师该叫我一声姑。他教过我的姐姐,因惩罚失手,与母亲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也许是出于负疚的心理,杨老师又来我家请求我的母亲,说,奶,把小姑交给我带吧,我一定好好培养她,争取考上重点中学。
重点中学就是镇上的中学,能考上重点中学的孩子,大都有希望跳出农门了。对于望女成凤心切的母亲来说,诱惑很大。她顾不上再与杨老师斗气,满脸含笑连声道谢。
就这样,自三年级起,我走进了杨老师的班级,与他正式结下了师生缘。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在杨老师的精心指导下,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不想暑假前学校临时决定杨老师秋季改教五年级,而我该升入四年级,如此一来,他便不是我的老师了!怎么办?情急中,他当即决定带我直接升入五年级,并向校长立下军令状,利用暑假一个多月的时间,辅导我学完四年级全部课程。
师生缘,也有深有浅。由于杨老师的坚持,我们师生前缘得以再续,加深。整整一个暑假,我们都呆在学校里,没有星期天。读书写字,讲题作文。唯一的休息是学习间隙打羽毛球儿。
语文学习相对容易些,杨老师指导起来得心应手。数学就很困难。因为杨老师数学基础也不好,他需要先在其他数学老师那里学会怎么做,怎么讲,然后才可以来指导我。因此,他付出的劳动比我多几倍。为了一道数学题,我俩经常会熬到半夜,演算,讨论,争个不休。后来进入中学后,我的数学成绩反败为胜,次次考试都优于语文,杨老师打趣说,是那个暑假他独创的陪教陪练教学模式,激发出了我的数学潜能!
的确,那个暑假对我意义非常!经历过这样一场高密度的学习活动后,我才真正懂得了寒门子弟学习的苦与生存的难!也见证了一名普通教师的无私和大爱!
学习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然而在贫穷面前,累真的不算什么。
为了省钱,白天的数学学习一般选择在树荫下:一根树枝做笔,一片土地做本儿,用起来豪爽霸气,永远不用担心“没有”。夜晚,炎炎夏日,昏黄的油灯下,挥汗如雨,引得蚊虫组团攻击,嗡叫如雷,无处可避。最难堪的是,一支铅笔用到无法拿捏仍不舍得丢,练习本正面写完写背面,即便如此,仍需杨老师想办法寻来旧书旧本儿做演草本儿,才可以将学习进行下去……
至于杨老师,我们家唯一能表达谢意的方式,就是偶尔请他去家里吃一碗杂面面条儿!因为粮食实在不宽裕,每天都来家吃一顿的话也不现实。那若像如今的一对一辅导,按小时计费付费的话,我家会铁定破产的。
…………感谢杨老师,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给予我所有所有的帮助!
若干年后,我也如杨老师一样站在了家乡的讲台上。而此时的杨老师已不再是老师了。因为民办教师转正考试他的数学成绩太差,拉低了总分名次,达不到转正标准,被清退回家了。我去看他,才发现他已老迈,头发白了大半儿,人比先前更瘦,步履竟有些蹒跚,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卷走。他的大女儿悄悄告诉我,杨老师不大会做农活儿,也没力气做,生活有些无趣。总喜欢闷在家里,偶尔写写毛笔字,看书也少了,眼神儿不好。大多数时间就是坐在窗前发呆,她有些担心,怕父亲会闷出什么病。
我的眼睛也涩了起来。想起五年前,杨老师还为我去城里读书的事情,多次走出小村庄,只身去县城中学,求校长求老师收下我这个学生。那时候,他还年轻,很有精神气儿!他把我引到新的老师面前,夸我聪明,好学,又乖巧,笑呵呵地说,这孩子不会给您丢脸的!那时,我见他头上没这么多白发,说话声音也比较宏亮!
我们常说岁月无情人有情。可有时候人也挺无情。我就不明白,杨老师语文教得那么好,为什么非得把数学考好才能执教呢?
我,教的就是数学。我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杨老师教出来。如今,我上了在讲台,他却不得不走下讲台。
在家乡任教的四年里,我和杨老师常碰面。聊聊课堂,聊聊学生,聊聊家长,偶尔也聊聊数学。老师看起来很开心。
后来,我调离家乡,距老师远了。中间因琐事缠身,很少回村里面。再后来回到家一打听,才发现老师已随女儿去外乡了。村里剩的人大都是上了年龄的,年轻些的,凡能在城里厂子谋个职位的人都走了。
村里很冷清。学校呢,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虽然当年的土坯房更新成了瓦房,院墙也拉得老高,还安了两扇朱红色的大铁门,老气派了。但是教室里的学生却不及当年的十分之一。据说全校还剩近三十个学生,一年级,六年级都没了。老师也少,按年级分班开课顾不过来,只能恢复建国初期山区学校的复式班教学模式。家长不满意,想方设法也要把孩子转到镇上的正常班上课……
秋去秋又回,雨过天增凉。如今,又至开学季,我亲爱的小学校,您如期开学了吗?我尊敬的杨老师,您在哪儿,身体还好吗?
泥巴座茅草房,扎堆儿小儿郎,叽叽喳喳说理和差积商。
木板门破洞窗,独个儿老先生,咿咿呀呀读文顿挫抑扬。
想念旧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