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出现的那些小虫子,不知从哪冒出,每天早上教室的地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它们的死尸,想昨天晚上它们还左右胡乱地窜着,钻到人的衣服里,脸上,脖子上,甚至还有一只不懂事的直钻到我耳朵里去了。为了这事我跑了好几趟校医院,在他们漫不经心的看诊下终于把一颗心放了下来。不过后来我又想,它们寿命这样短,只活一个晚上,就算蹿进我耳朵里去,隔日也便会死。也许待在我耳朵里对它来说更好些,起码有安歇之地了,不像它的同伴们,死了之后还得惨遭大家鞋底的蹂躏,不过同学们何尝愿意呢,实在是无处落脚。又想起每天刷牙时看到水池里一片片的小虫子,我总是用水盆接了水把它们冲走,我没有把它们当做生命看待,我只是觉得它们碍着我了,我就要把它们送进下水道,因为我也不用负责。想到这我有些战栗,因为不用负责,有了施与它伤害的轻而易举得来的能力,便肆意地去做了。倘若对象是人呢,倘若法律形成不了约束,那会怎样?人是不是心底就是恶的,良知倘若压不住恶呢?
许多年前在上学路上的火车洞口,一只无辜的小虫子被我压在脚下,村里一位八十多岁拄着拐杖的爷爷从背后走来阻止了我,他有些着急地对我说:“好好的,你怎么要踩死它呢?”他一问就把我问楞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踩它,为了一种能够轻而易举夺去它的生命的快感?这次它是连碍都没碍着我,只是过路的它刚好被我碰见了。也有不被碰见而人却故意把它们找出来加以虐待的时候,这样的事小时候干得不少。比如将房前屋后大大小小的砖块、碎石掀开,将蚯蚓掘出,再把它们斩为几段,看到它们的扭曲,付之会心的一笑。在大人眼中,那是孩子天真可爱的笑容。这样的事我也是干过的。小时候家旁的山坡上有些零星的野花,白色的蝴蝶经常来采花蜜,黄蝴蝶也是有的,不过太灵活,不易抓。白蝴蝶笨,等它专心致志得只顾一头扎进花心去,这时候轻轻靠近,再往上一扑,双手一合,它便落在掌心里了。有一次我在它身上扎满了针,最后还把它做成标本贴在厨房的墙上。我毁坏这美好的事物,又把它当做美好来收藏,我感觉自己真变态。大人从来没有阻止过我这样做,除了那位爷爷。我想起他们还撺掇过我去捕蝉,说把它们抓来,然后拔去翅膀,在它们的头与身子之间缚一条细线,将线绑在树枝上,它们想飞却又飞不脱,最后只得在空中胡乱地飞舞挣扎,发出凌厉的叫声,观者便都觉得有趣,包括我在内。结局就是那蝉不过一两天之后便死了,更惨些的,因为极想挣脱,便使得自己的头都脱落了下来,最后是身首异处了,当然也不免有人为的成分。太残忍了不是吗?我们现在回忆着也会这样想,然而当我们做的时候便还是去做了。想起现在网络上那些虐狗的新闻,评论里无人不是义愤填膺,然而狗肉火锅也还是在吃着。倘若一个狗肉店的老板,他的儿子养了一只宠物狗,甚为喜爱,久而久之,他也觉得它可爱将它当做了家庭的一份子。当他把那些狗一批批地买来,又一批批地送进屠宰场的时候,他心里是怎样想。为了继续这支持他生存的本业,他要把一些狗杀了,然而他又愿意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去对待一只小狗,好生息地将养着,为了打开家门扑上来的那一阵温暖与热烈。到底两者都有为自己的成分。
在看到的恶里其实都有人自己恶的影子,但要如何将它遏制在身体里,或者将其转化,或者施与平衡呢?“无论人类曾犯下多么恐怖的暴行,只要处在错误的情境中,这些行为就有可能出现在我们任何人身上。”警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