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疫情封锁在家,尝试亲手制作美食成了一家人打发时间,消遣无聊的一种方式。想起开学前,挑剔的我一直对母亲前几日做的硬邦邦的包子、馒头感到心有欠欠焉,于是总想着再做一次,自己动手。事情过去半月有余,那天有点低沉的乌云,若有若无的凉风,不时吹起的蓝色窗帘,混着来自爸爸二手烟的气味的面粉香,我似乎都已记不太清。但母亲那双,皮肤略泛着黄,布满似深似浅的皱纹的,多年操劳已不再紧实,不再光滑,粗糙但却依然有力的,在我揉面时帮我稳稳扶住不锈钢盆的手总是在我眼前闪过,若有若无,萦绕不散。
猛然想起来,自己尚年幼时一直对父母长辈的年龄没什么概念,只记得我十二岁那年,母亲三十六岁。我一年一年地长大,成长的每一步都踏在母亲心上,母亲也一年一年地老去,我却从未感觉,只觉得母亲一直三十六岁,定格在我真正开始成长的那一年。直到十七八岁了,才恍然觉得,原来母亲已经四十岁了。皮肤松弛,眼袋无力地垂在脸上,只有那双我有幸得到的,颇熟悉的大外双眼睛还一如记忆中那般有神。只是这双眼睛也带着点中老年的浑浊了。
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不仅母亲在老去,父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大伯……那些我熟悉的、亲近的,年幼时依赖的那些亲人都正在老去。
奶奶的身子愈渐佝偻,前几年几次进医院更是让她衰老得飞快;外公更加地沉默了,夕阳中,月光下,我靠着他坐着,他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打趣我了,只是沉默,仿佛精神不济地打着盹儿;外婆的嘱咐变成了反复的唠叨,听起来已不再像前些年那么悦耳……
最让我觉得心有戚戚的是爷爷。放假回家,惊觉爷爷已经老到走路都困难了。但我还是年纪太轻,即使亲眼所见我也无法理解年迈意味着什么。直到2017年10月份,老家打来电话说,爷爷昏迷了,赶紧回家看看。于是一家人急匆匆地开车回去。看到爷爷的那一刻,我真的察觉到,“岁月是最敌不过的东西”,它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夺走空气中的生命力,让人感到恐惧和窒息。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却还是没有悟透。2017年10月12日晚,我夜半起床,看见母亲在匆忙地收拾衣物。我睡眼迷蒙,只问道,
“这么晚了做啥子哟?”
“你爷情况不好,我赶紧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嘛?”
“你明天还要上课呐嘛。高三还是少请假,你先好好上课。”
而当时的我竟然没有坚持,真就去睡觉了。现在想来,这怕真是我不孝了。第二日上课,心中还是挂念着,给家里发了消息,问情况怎么样。表哥只说,外公昨晚凌晨去世了,家里在安排,你先好好上课。
我只是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愣了一会儿,然后靠在同桌肩上,哭了,止不住地哭,哭到老师进来上课,勉强收住泪水。
可那天偏偏讲到近代中国的习俗,又偏偏讲到葬礼。我只记得自己在课堂上空洞地看着老师,流下几行清泪。到中午放学的时候,情绪好像已经平复了,毕竟“生死有命”,人之常情。
中午我照着惯例去吃饭,只记得那天吃的是香肠炒饭。从来没有吃完过那盘炒饭的我,那天把它吃的一点不剩。可只是机械地吃着,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不知道吃了多少,吃完了才惊觉,完了。
葬礼安排在几天后,家里人都让我晚点再回去,而我坚持上完周日上午的课就请假回家。请假的时候,班主任说,
“晚点回去得行不?”
“不行,我爷爷去世那天晚上我没回去,我想早点回去守几天夜。”
班主任也知道我固执,便没再说什么,让我走了。
想回去守夜不假,内心里却是觉得愧疚,想在爷上山之前再多陪他几天。毕竟大家都说,小时候爷爷就只爱抱我一个人,其他孩子都不愿抱,想来我定是他心里的宝贝了。坐在车上,我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想着,我这十几年的人生,和爷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怕是不会觉得难过到痛苦。
可事实是,我在灵前一跪下磕头,就泪流满面,止不住地哭,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我一直沉默地跪着,趴在地上,肩头耸动,直到表姐她们硬是把我拽起来。
2020.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