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姬宜臼很早就知道。枪杆子里出政权,他大概也知道。
生于帝王家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要是太子,那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是要是废太子呢?别说上还是下,怕是活命都难。姬宜臼做过废太子。那种生命垂危的感觉他都懂,据说他的父亲还曾放出老虎要咬死他。幸好他的姥爷申候,联合犬戎,杀死了他爹,他获得新生。照理说,生死都经历过,他应该看事情更通透一些。但,据后面的事情来看,经过过死生之后的他对人生更多的领悟是无可奈何,是怕。
东周列国志记载:“东迁之后,鲁惠公闻秦国僭祀上帝,亦遣太宰让到周,请用郊禘之礼。平王不许。惠公曰:“吾祖周公有大勋劳于王室。礼乐吾祖之所制作,子孙用之何伤?况天子不能禁秦,安能禁鲁?”遂僭用郊禘,比于王室。平王知之,不敢问也。”
解释一下,禘,是指古代帝王或诸侯在始祖庙里对祖先的一种盛大祭祀。郊禘是古帝王以祖先配祭昊天上帝。古代只有帝王有资格在郊外祭奠天地和祖宗的典礼。诸侯只能在宗庙里祭奠自己的祖宗,所以平王不准。
秦擅自僭用郊禘,并没有向周平王禀告,而鲁,倒是知了一声,但是平王不许,他也依然僭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秦的行为就像是我偷拿了你一个东西,隔天你知道了,但是你不敢问我,咱们就此相安无事。而鲁则是我到你家公开告诉你我要你一个东西,你说不给,我说那不行,秦都用了,我也要用,我就大摇大摆拿走,自己用了起来。如果说秦是小偷,鲁则更像是强盗。如此礼崩乐坏,怕是一般人都不能忍吧。平王只是不敢问也。
而,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姬宜臼曾经可是吓退过猛虎的人啊,据说当猛虎向他扑来时,他非但不惊慌逃避,反而迎上前去,冷不防大吼一声,吓得老虎吃了一惊,宜臼便从容离去。
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姬宜臼可是曾经打过褒姒,那是周幽王为博其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人啊。书上记载,他赶上一步,掀住乌云宝髻,大骂:“贱婢!你是何等之人?无名无位,也要妄称娘娘,眼底无人。今日也教你认得我!”捻著拳便打。
这是怎样一个热血青年,这是怎样一种居高临下。怎样一种骄矜。面对父亲的宠妃,告诉她,今日也教你认得我。当时的他贵为太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全天下的人都对他恭敬不已。所以他才做的出这些事,说的出这些话。
但是这一切在他打完褒姒之后,全都变了。
父亲先是将他发配到外祖父(申候)家去。在外祖父家第五年,他又被废太子。又过了三年,幽王举伐申候,幽王败。姬宜臼在诸侯拥立下成功继位。他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迁都洛邑,成为了东周第一代王。这是《东周列国志》的说法。
还有说法是,他的父亲废后去太子之后他投奔外祖父申候,被申、许拥立为王,那时他的父亲还在位。三四年后幽王攻打申,被斩,虢公等拥立另一王于携。二王并立十年余。
无论历史真相如何,对于姬宜臼来说,从褒姒出现,他的人生开始变得举步维艰,他失去父爱,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伴随储位不保的是他的生命也存在危险。他一无所有,唯有投奔外祖父,以求活命。后来他终于成了王。但是他依然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就像他为王之后,必须要东迁一样。因为周室衰微,因为另一个王携王在崎丰故地,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无论后世如何诟病,对于当时的姬宜臼,都是一条不得不走的路。
他的一生荣华富贵享尽,但心却始终带着镣铐。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怕。但也止于怕,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复兴周室的行为。至少史料我们没有看到。他的帝王宝座位外面挂着一个牌子,大字写着“王”。那座上是谁并不重要。有时候那王字,格外金光闪闪,灼灼的刺痛他的眼。他便想也想要在那位子上动一动。于是便出现了那次周王室颜面尽失到巅峰的周郑交质。
他让虢公忌父代替郑庄公,权理政务。庄公知晓,上朝责问,他勉强解释,而庄公不依不饶,于是周郑交质。
试想,姬宜臼虽然软弱,但也不是傻子,他与虢公的话一定也是极私密。不欲为外人知晓的。所以庄公一问之下,他心里更多是惊惧不已吧。而那庄公不依不饶,怕也不仅仅是不依不饶那么简单,如果那气势不是那么严重,他怎么会主动要交太子狐--国之储与郑。堂堂一国之君仅仅因为一句语言,一点想法,而要付出交太子为质的代价。东周王室之衰微以至极点。姬宜臼后来的生活在周郑交质之后就断了篇,怕是有了这一次,他再也不敢了,包括他的思想。于是周室与各下相安无事,诸侯自己纷争去了。
公元前720年,姬宜臼病死。他在位51年,一直表现平平,无所作为,谥号为平,史称周平王。
生而为王,何其幸运,生而为王,何其不幸。当然,他并不孤独,他的生前身后,滚滚历史长河,有太多像他一样的君王。在其位,无法谋其事。他们因位高,那平庸便显得更严重一些。而至于一个热血青年如何变成一个屈辱的君王,至于这个君王所有的内心挣扎,所有的无可奈何,都随着他的人生终结消逝而去。历史不管这些,历史只负责记载杀父继位,东迁洛邑,周郑交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