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 且行且从容

封面明星   原创 Thee 时装男士

都说演员一人千面,胡歌似乎一直在变化,从古装小生到算无遗策的梅长苏,又到《你好,之华》的颓废男和《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逃犯,看似跨度很大,但实际上贯穿着胡歌不同阶段对于演戏的理解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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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装男士 L'OFFICIEL HOMMES》2020 十月刊

他谨慎选择角色,张弛有度,不冒进也不退怯,且行且从容。他享受于塑造角色的快感,拿捏着细节的尺度,他忘我进入角色的梦境,又被现实世界拉回,进出之中,虽折磨却也是着迷,毕竟,这是演员最过瘾的事。

拍摄现场,摄影师指挥工作人员,调整布景灯光,接着又让助手站在景中试光,他按了几下快门,看了看相机显示屏,又摇摇头,似乎并没达到他心中的效果。于是又继续调细节,再试。

胡歌就安静站在边上,仿佛现场正发生的事情和他并没什么关系。现场无形中仿佛分出了热闹和冷静的两个世界,而他在冷静这一边,像一个观众,正观看一个热闹的众生相。整晚,胡歌都有些沉默,但自始至终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方面,他有些警觉,留意着现场的工作节奏和指令,可以知道自己何时需要做什么,另一方面,他也在观察周遭,无论是人还是物。

“演戏塑造角色无非就是研究人,说白了,如果你把演戏当做一件事来做的话,其实就是研究人。”数天前,胡歌正巧和一些刚入行的演员后辈闲聊,说起演戏就分享了自己一些感受。他说:“如果不急于成名,不急于去做一颗璀璨的流星,生活中其实从睁眼那一刻到晚上睡觉之前,你可以把你做的所有事情,都跟演员这个职业联系起来。”

“演员需要沉淀和吸收”,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可以吸收和沉淀。比如在车上或走在路口等红绿灯时,胡歌经常会观察过马路的行人,去看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年龄,“那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胡歌说他还会去猜他们的家庭关系,甚至去猜他们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这听上去有些像演员为角色做人物小传。通常一个人物角色在剧本中展现的只是一部分,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顶端的冰峰,而水面下还藏着巨大的部分。对角色在剧本之外的部分做研究,丰富他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以及他的人物关系等等,才能让角色的行为动机有据可循,而表演时,也更容易让人物血肉丰满,“立”得住。这种功课事实上就分散在生活中,周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为未来的某个表演提供素材。

胡歌不放过生活中观察的机会,“生活中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停止你的观察”,他说,观察不仅限于人,还包括动物或者植物,比如猫。“有时候动物身上,尤其是它们的眼神,非常值得借鉴。”

胡歌养猫,出了名的猫奴,据说同时养了5只。在某个采访中,他曾直言自己像猫:“我觉得我有很多性格上的问题是可以在猫身上找到原因的,比如说到了陌生的环境会非常紧张,比如说在某些时刻特别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还有人在文章中将胡歌比作猫,说“外部世界对他来说似乎总是不安全的,他像一只在屋檐走路的猫,时刻警觉周遭的变化。”

但没想到,胡歌不只是和猫投缘,还从猫身上领悟了一些表演的感悟。“动物不会说话,它们通过叫声形态、体态或动作的节奏变化来表达情绪,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眼神”,胡歌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他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塑造逃犯周泽农,就是一个台词不多却极其复杂的人物。

事实上,周泽农这个角色和胡歌以往的表演经历区别很大。胡歌给观众的印象,一开始是《仙剑奇侠传》之类的古装公子,带着少年的爽朗和潇洒,后来《琅琊榜》中梅长苏或《伪装者》中明台等角色,因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而内心相对复杂,但人物还是保留着赤子之心,《猎场》、《生活启示录》则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人物。而周泽农不同,他是一个逃犯,在盗车团伙内部纷争中,他误杀了一名警察,就此成为了警方重金悬赏的通缉犯,走上了逃亡之路。他像一头困兽般,长期处于惶恐和不安中。他的内心和精神都处在一个极端的状态下。

另一方面,胡歌以往在影视剧和舞台上的表演,都能够依靠台词来表达情绪,但《南方车站的聚会》是大银幕,周泽农台词又少,表演方式就不太一样。胡歌看了剧本后,就心生顾虑和压力,但他最后还是接了这个角色,“如果我不去尝试,我就不知道我行不行。而且,如果我没尝试就拒绝了,那我已经输了,我甚至连尝试的勇气也没有。”

为了从内心接近周泽农这个角色,胡歌卯足了劲做准备,学习武汉话、健身、晒灯美黑,为了接近逃犯在市井中的生活状态,他走进武汉的街头巷尾,观察人物,为了不被影迷认出,他在网上定制了“泽农保洁”服饰,以环卫工人的形象体验生活。

外形之外,还有身体的状态。拍摄期间,胡歌患了肠胃炎,还发着烧,折腾了一星期。他说他把这些负面的情绪或身体的不适都保留着,这可以让他更接近角色。周泽农是一个逃犯,整个影片中几乎90%的状态都是不安和焦躁,胡歌觉得没必要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舒服的状态,不舒服才是对的。

“忘我,完全进入角色的世界,”在胡歌看来,这是演戏最过瘾的地方,他形容那种感受,”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境,这个梦境就是角色的世界。”在梦中时或许还不觉得,可一旦从这个梦境中醒来,回到清醒的现实世界中,就会意识到,之前的梦境正是自己一直追寻的。“演戏就是如此,一直在寻找那种难以用言语表达清楚的状态,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又会被自己原先现实中各种事情拉出来。这种进进出出,真让人煎熬。”戏梦人生,从一部戏到另一部戏,一个角色到另一个角色,让人上瘾之处就在于此,经历了种种辛苦和煎熬,就为了品尝那一点醉生梦死的快感。

扮演周泽农,胡歌又一次感受到这种上瘾的感觉,从内心去接近周泽农这个人物,走入他的世界,胡歌“花了更多的力气和时间。”周泽农的复杂,在于他的矛盾,“虽然处于社会的底层,但对于生活又没有完全失望,同时,他又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说实话是挺折磨的。”

胡歌也说不清自己从何时就变成了周泽农,事实上“没有一个顿悟的点,是一点一点地积累。”他印象深刻的一场戏,是在雨夜,他扮演的周泽农跌进臭水塘,再爬上来,反复数次。导演刁亦男曾在采访中也提到过这场戏,说胡歌一次次从臭水塘里爬上来,“没有半点儿让你感到他有些累了,或者不舒服了的这种暗示,都没有。”有一次爬的时候,他的鞋掉了,就光着一只脚继续爬。

在胡歌记忆中,那次拍摄因为连夜熬戏,又累又冷,体力消耗大,精神压力也大,他已从臭水塘里爬了六七次,体力就快被耗尽了,最后一次,他艰难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路上时,他忽然找到了一种感觉。“就是人处在一个崩溃的临界点,精神和身体两方面都处在一个临界点。然后,我发现我已经完全不是我自己了。”胡歌解释说,当演员去塑造一个角色时,最大的一道障碍就是自己,需要把自己清空,再进入角色的世界里,而这种打碎了重塑的过程,非常艰难。所以许多演员演戏时候总留有自己的影子。可就在那一刻,胡歌精神和身体抵达崩溃的临界点时,他发现自己已不再是自己——他成为了周泽农。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惊喜,那是你不可预知的一个瞬间,”说到这里,胡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欢笑,演员努力、用功,花很长时间很多精力为一个角色、一部戏做准备,都是必然的,但是这种打破自我而升起角色的感觉,演员未必就能自己找到,他说,这就仿佛“突然之间老天觉得你这段时间挺辛苦,给了你一个奖励。”

等到布景灯光调整好,胡歌走上前,自然地站在那里,没有刻意的姿势,肢体稍许有一些小幅度的变化,调整一下脖子或脸的角度,摄影师一边按快门,一边连连称赞:“好看,好看。”

胡歌个高,衬衣束进裤子里,腿显得特别长,再披上大衣,顿时滋生出一种风度,光是站着不动也仿佛四周有风在吹动。事实上,胡歌从小外形条件就好,虽然他总是说自己小时候特别胖,但实际上,在观众的记忆中,多是他从小进入了小荧星艺术团学才艺,十几岁时当主持人、演电视广告,暑假寒假挣零花钱的渠道是去剧组做群演。考大学时,中戏的导演系他专业第二名,上戏的表演系,他专业成绩第三。之后的演绎生涯,虽然也有过一些小受挫,但很快就演了《仙剑奇侠传》,那时候观众尚不知何为“小鲜肉”和“顶流”,而胡歌已一夜成名,已成为了青少年心目中古装潇洒少年的代言人。

如果“小荧星”时胡歌是漂亮,“李逍遥”时代,是帅气、潇洒,那如今的胡歌,又多了一份“优雅”。他站在极其简单的布景前,稍微调整一下脸部的角度,就滋生出了情绪,空气中仿佛有了许多无形的能量波,感染着周围的观者,让人忍不住把目光都投向他,猜想他的内心,想像他的故事。优秀的演员在镜头前,就有如此魅力。

聊天时,他的语速也比以前慢了些许,词语与词语间,有时停顿有数秒,思考一个问题该如何措辞时,他会低着头,陷入沉默,时间仿佛也静止了。有时,在陈述一个脑海中的画面时,他的视线会越过你,望尽虚空里,眼睛眯着,一字字吐出,嗓音还带着些沙砾色,让人着迷。这和数年前采访他的感受不同,那时他说话语速也快,时不常会开个玩笑,给人感觉就是一团阳光,当时的他,就是住在你家隔壁的大哥哥,从小帅气出色,成绩又好,被所有人夸赞,你可能还因此有些暗恋他。而如今,大哥哥离开这座城市读书工作数年后又回来了,依旧是一张帅气的脸,还多了一份岁月的成色和魅力,让你忍不住猜想他这几年来经历了什么。

那魅力或许能称为“优雅”,不仅仅是举止得体,更是一份懂得了生活的从容,让人不禁想到上海的“老克勒”。“老”是“非常”、“很”的意思,而“克勒”有人说来自于英文单词“class”,指“格调”,在上海更多会用“腔调”一词,比较接近西方的绅士风度的意思。

这种老克勒的“优雅”无疑是迷人的,相比单纯的“帅”,“优雅”显然包含更多层次。导演刁亦男选胡歌来演《南方车站的聚会》,就是看到了胡歌不同的面相,最初是经过三里屯,见着了胡歌身穿阿玛尼的巨幅海报,帅气的胡歌给他留下了印象,而后又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上见到了胡歌,和之前形象差别特别大。刁亦男觉得有趣,他在胡歌身上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样子。

“优雅”又来自于底蕴,就像小说《繁花》中的阿宝,一个细腻隽永,彬彬有礼的男人,今年8月,王家卫监制并导演的剧集《繁花》官宣,公布了胡歌扮演阿宝的海报——橙黄的光晕中,前景是上海老式门的花框,透过阑珊的玻璃,胡歌扮演的阿宝正欲推门,而此刻他侧着脸,露出下巴的轮廓,仿佛后边有人叫了他一声,他正待回头看。剧集《繁花》官微写道:“正式官宣,宝总亮相!见其人,闻其声。”胡歌转发了这条微博,加了一句:“一花一世界 我是阿宝 长远不见”,没有标点符号,用空格来代替标点似乎一直是他的风格,十来年前,大家热衷于玩微博时,他在新浪微博上记录工作生活的点滴和感悟,就是这种风格。

你觉得这几年自己有什么变化?

前几年,我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一些不稳定的,少年的莽撞。因为当时有自我的矛盾和内心的纠结、挣扎,所以我可能自己都驾驭不了自己的内心。但现在我觉得不是成熟,而是一种妥协,也可以说我认命了,我觉得应该也就这样了。

这听上去有些消极。

我觉得很难评判。从积极的意义上来讲,我可以说是“目标明确”,或者说“我更了解自己”。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又好像“有点消极”或者“缺乏斗志”。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属于前者,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的是什么?

不想去争什么了。以前我可能还想要去证明自己,无论是在专业上还是在生活上,我总觉得是不是应该要取得更好的成绩,不要甘于现状。但是现在,我就顺势而为吧。比如演戏,我会更有耐心一些。以前接戏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机会很好,必须要去争取,或者说有一些戏来找我的时候,我觉得演了这个戏,可能在其他的方面对我的事业会有些帮助,我就接了。但现在不会有这些考量了。

因为《繁花》,你和王家卫导演第一次见面是怎样的情景?

某一天晚上,我们约在他住的酒店的大堂。见到他时我有些激动,因为导演的作品我几乎都看过,他的电影伴随了我很多很特殊的时刻。刚开始接触导演的电影时,我还在念高中,对那些值得回味和推敲的台词都很懵懂。后来,到了2009、2010年时,我又很认真的把导演的电影拿出来再仔细琢磨,突然我看懂了,可能也是因为自己人生的经历和积累让我读懂了那些台词和画面。


他给你的感觉,是怎样一个人?

跟我想象中其实没有什么两样。虽然也许别人看上去他是万众瞩目,高高在上的,但是他平时跟人交流的时候,还是非常随和的,有时候也会开玩笑。当然,他拿下墨镜的那一刻我有一点不太适应,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凝固了,突然被他锁定。因为他戴着墨镜时,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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