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我爸去世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总会时不时地想起他。
我爸走的时候,非常痛苦。急性破伤风折腾得他毫无生气,说话含糊不清,意识也开始模糊。
治疗期间,他常常痛得大喊受不了。声音颤抖又微弱,听着让人揪心。那个时候他呼吸还是非常顺畅的,我们安慰他说,这个病一发作就是很痛的,但慢慢会好的,你要忍忍。他每次听完这话,就不再喊叫。巨大的疼痛以每几分钟一次来侵蚀他时,他只是默默咬紧牙关,五官都痛得扭曲了也不做声。只是在长长的抽搐之后,他像解脱般长舒了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在现代发达的医学技术下,他还会走得那么快。
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他临走前沉重又剧烈的呼吸声,还有那双眼神涣散的眼睛。
2
我们一家四口,都是靠他每天昼伏夜出的去乡下田野中打渔为生。因为我父亲的职业关系,我对他的记忆永远停留白天在床上睡觉,晚上七八点吃完晚饭就便出门打渔。他一打渔就几乎是一整夜,小时候半夜朦胧中见我爸回家,多半是第二天黎明时分。
我爸出门打渔都要去远的地方,一般都是比较偏僻的田野里。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我爸晚上出门后,闪电打雷下大雨;或者是某一天回来的特别晚。这个时候,我和我妈就会颇有默契的睡不着。我妈会说,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你爸现在到哪里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带雨衣和斗笠。或者是,这么晚了,你爸怎么还没回来,难道他去街上顺便卖鱼去了?
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手机,所以经常是我们母子俩在家里干巴巴的担心着。
因为这样的情况,白天我爸要睡觉休息,我妈从小就不准我在他睡觉的时候去打扰他。晚上天刚黑我爸就出门打渔了。虽然我算不上留守儿童,但是我每天能和他相处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早晚餐时间。
3
小学时,他在我心中的印象一直是很威严。那个时候小学老师经常要我们交各种各样的钱。我每次找我爸要都会被他凶,可我又不能违背老师的命令,三番几次的磨着我爸要他给钱。虽然他每次都会凶我,但最后都会给我。有一次我考试分数考低了。我怕他骂我,于是偷偷改了分数。结果这个恶举被他发现了。最后我被他关在屋子里打了一顿,我记得他打我时我跟跳大神似的左躲右闪闹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周围好几家邻居都知道我那天被打了。
初中的时候,他便渐渐不在打我了。那时玩心太重成绩太差,他每次看到成绩后,就会狠狠地瞪我一眼。我最怕的就是他的这种眼神,一瞪眼我就会好几天做事战战兢兢的。好在后来我突然开窍,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成绩突飞猛进,他也基本上不再管我了。
高中后,我开始了寄宿生活。高中在离家里30多里外的县城。三年来,他就高一第一天带我去学校报过名,之后再也没来过我们学校。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基本上每月就放月假时才能见上一面。
我大学去了省城,基本上是一学期回两三次家。每次回家见到他,我都是轻描淡写的跟他打一声招呼。因为长期的缺乏沟通,我和他都忘却了见面怎么闲谈的技能。每次打完招呼,他都是默不作声,表情也看不出所以然。然后,也不要我妈吩咐,就呆在厨房给我准备我爱吃的菜。
去年毕业工作后,回家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家乡的高铁站通了,离家里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家里添置了一台电动车,每次回家,都是他早早的在高铁站出站口等我。回来后,同样是不多话,去厨房给我做我爱吃的菜。每次离家,都是他送我去高铁站。有时候提前进站几十分钟,他都会在门口站着等我直到我检票进站。
4
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他以前的威严形象不复存在,而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家里有什么大的决定,他都会和我妈商量后,在打电话问我的意见。从他们的意思看,所有要做决定的事情,主要是要看我的意思。上次他说要改造家里的大厅,打算打通两间房然后把小门改成大门,说是方便我以后回家住。我想着以后回家常住的可能性很小,不建议他这样弄。他听我这么一说,便放弃了。
工作后,我的所有决定他都不干涉。我说想去深圳上班,他随我;我说我最后留在了长沙,他随我;我说我刚刚辞去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原因是我过的不开心,他随我;我说我在长沙找了份3000都不到的工作,他随我。用我妈的话说,只要我不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我爸都随我。
后来,亲戚朋友一起吃饭,问我工资多少。我说转正后3000出头。他们纷纷嗤之以鼻,说读这么多书出来,这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在一旁被噎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爸在一旁,讪讪的笑道:这是他自己的事了,我现在也管不了了,先让他玩一两年再说,看他能变成什么样。
再后来,我考上了国家单位,领导来家里检查时,他满脸欣喜,一向不爱在生人前说多话的他连连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招呼领导们坐,带领导去镇政府调查还给破天荒的给他们在门口拍了照。就连旁人问他什么事情,他说话的语气都快活了许多。
5
我特别喜欢吃3-4月份山上野长得蕨菜,他每到空闲就会去山上给我采蕨菜,然后腌制好后给我带过来。那些肥嫩的野蕨菜,我用他教我的方法,炒出的小菜,清脆爽口,合租的室友都爱吃。
他走前的一个月,他还带我去山上摘杨梅。一桶又一桶的杨梅从山上往马路上扛,我提着两小桶都走得颤悠悠的,他每次都会停下来等我,说再倒一点给我。上坡时,他会特意走到我后面,怕我不小心摔倒了。直到他去世,家里还有他制得杨梅果脯。
6
10月来了,他走了也有三个月有余了。
跟伯父打电话时,他说他这段时间睡得一点不安稳。前不久还梦到我爸,说我爸跟他讲,他想回家,要哥带他回家。我妈也问我,我有没有梦到过我爸?她说她和我妹妹都梦到我爸了。
可是为什么,三个月过去了,我一次都没梦到过他。
住院的时候,痛疼稍减,他用微弱的声音问我的工作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所有的通知都下来了,就差报道的时间没有出来了。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报道,他就不放心。所以即使是自己痛得全身蜷缩,他还在记挂着我的工作。我说,以前我们都是八月初报道,今年也应该一样,要他放心。
我想,他是真的听了我的话,他放心了吧。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梦不到他啊?
7
多遗憾,在他走后几天,正式的入职通知出来了。多遗憾,他还是没能等到我正式报道那天。
我妈说,唯一不遗憾的是,陪他走到最后的是他这个最关心的儿子。
可是有什么用,我没能把他活着带回家。那天他走后,为了让他能安心回家,我们找了辆熟人的救护车,把他送回家。为了装作抢救的样子,治疗时的点滴还挂在他身上。我陪在他旁边,看着盖上白布的他,仿佛还是几天前我陪他在病房的样子。
车窗外,残阳如血。我望着窗外发着呆,不肯接受他就这么离我而去。
当时到家已是5个小时后了。我扯掉输液针,看到殷红的鲜血顺着管子从他手上流出。我摸了摸他,身体依旧很软,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周围亲戚邻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把我包围,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有流眼泪的。
也许,是在车上那几个小时的不断暗示吧。没有什么故作坚强,只是事情来了,你不得不去面对。
8
我梦不到你,可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你给我做的饭菜,想你骑车搭我回家的背影,想你给我腌制的野蕨菜。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什么时候有时间教我学骑电动车的话呢。
2016年10月11日,你走的第95天,真希望你从未离开过。
后记
我爸的病是生活中常见又容易被忽视的一种疾病——破伤风(了解更多请点击) 。造成这种病的原因大多由生锈的铁钉扎入皮肉后,引起病毒扩散。这种病最容易被人忽视,尤其实在农村地区。多数人都是因为不重视不了解破伤风的危害,没有及时对伤口进行处理,导致病情加剧。这种病一旦发作,死亡率非常高。再此特意写出来,希望看到本文的朋友注意一下,顺便提醒下身边的长辈。
去而不可得者,亲也。
愿天下不再有这种病症,也希望大家多多关爱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