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新课标II卷试题,下面略作注解。
雨后为山亭独卧
宋·叶梦得
过雨虚檐气稍清,卧闻刁斗起连营。
几看薄月当轩过,惊见阴虫绕砌鸣。
汹汹南江浮静夜,寥寥北斗挂高城。
白头心事今如许,惭愧儿童话请缨。
【题解】
此诗作于绍兴十一年(1141)建康(今南京)知府任上,时年六十五岁。为山亭应是府衙西园里的亭子,这一年叶氏有多首诗写到它。《尚书·旅獒》:“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亭名大概取义于此。
【注释】
1.虚檐:凌空的屋檐。此处代指为山亭。
2.刁斗:古代军中炊具,夜晚可用来打更。
3.几看:几回看。这句相当于韦应物“西楼望月几回圆”(《寄李儋元锡》)之意。
4.薄月:微云笼罩的月。词出李贺《昌谷诗》:“淡蛾流平碧,薄月眇阴悴。”
5.阴虫:蟋蟀之类的秋虫。
6.南江:这里应为建康(今南京)附近的江面。
7.白头心事:绍兴八年(1138)六月,叶梦得离开湖州卞山石林精舍到建康任职。三年间,疾病时作。绍兴十一年(1141)上半年,他曾三次上表请求祠禄,打算回家养病。“白头心事”即是指回乡的打算。心事,志趣。
8.儿童:指儿子叶模(字叔范),此时在府中充江南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叶梦得的官职)书写机宜文字(类似秘书)。
9.请缨:《汉书·终军传》载,汉武帝时南越国与汉和亲,朝廷派终军为使者,说服南越王入朝谒见天子,终军自请说:“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叶氏《雨夜与模论中原,旦起,模与徐惇济游清凉观形势,嘉其有志,因以勉之》诗中说:“吾儿勇过我,蓐食穿沮洳。谓言抚中原,未暇论割据。功名亦何人,我老聊自恕。他年报国心,或可借前箸。无为笑颓然,已饱安用饫。”这里的“请缨”当即指叶模“谓言抚中原,未暇论割据”的话。
【赏析】
此诗题目是“雨后为山亭独卧”,首联点题,“过雨”点“雨后”,“虚檐”点“为山亭”,“卧”点“独卧”。“过雨虚檐气稍清,卧闻刁斗起连营”大意是,雨后空气稍觉清新了些,躺在亭中听到打更声从远处的营寨里传来。此时金兵渡过淮河,一度打到江边,建康已是抗金的最前线。
颔联是由眼前景物引起的感慨。“几看薄月当轩过,惊见阴虫绕砌鸣”大意是,多少回看见微云笼月从檐前移过,而这么快又听到秋虫在阶前幽吟了。前一句是看到眼前雨后的月亮,而想起三年间若干次的经验,感慨的是在建康时间的漫长。后一句是听到秋虫鸣叫,而惊觉时节变化,感慨的是不知不觉中流光的飞逝。
颈联写眼前景物。“汹汹南江浮静夜,寥寥北斗挂高城”大意是,长江在无边的静夜中奔涌,雨后的夜空只有北斗星高挂在城头上。这一联和颔联一大景,一小景,各有不同。
尾联是收束,和前面三联写景几乎没有关系,应该是当时先有的感慨,借题发挥而已。从内容上看,此诗应写于《雨夜与模论中原,旦起,模与徐惇济游清凉观形势,嘉其有志,因以勉之》之前,即“雨夜与模论中原”之后,逻辑上正相贴合。但王兆鹏《叶梦得年谱》将《雨夜》一首编年于绍兴八年(1148)初冬,疑有误。
【馀论】
看了网间对此诗的一些解读,感觉牵强附会的东西太多,比如说“首联写诗人独卧为山亭,似乎听到连营中的刁斗声,表达了他渴望像年轻时一样充满豪情壮志、为国征战效力”“颔联和颈联写诗人夜不能寐,只能看薄月过轩、高挂城头、南江夜静,听阴虫鸣砌。诗人已白发苍苍,英雄老去,不得重用,再难建功立业,诗人心中充满无奈、愤懑”“尾联运用终军请缨的典故,将自己与‘儿童’对比,‘惭愧’一词暗将矛头指向南宋统治者,表达了对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思收复国土的不满”,我只觉到巨大的愤慨和无奈。这不正是一直以来中学诗词赏析教给学生的那一套吗?他们用这种标签式的方法去推论、解读诗词,一个诗人一定是始终如一的伟光正,爱国的就每时每刻都在爱国,否则就是不愿同流合污、希望隐居田园,实在不行就是热爱祖国的大好河山。这一套东西几十年来一直毒害学生,让他们无法真正认识诗词,感受诗词的美和其中情感的真。同样包括出题人自己就在用这一套谬种思考和指导学生思考。如第二题“如何理解诗人的‘白头心事’?请结合诗歌内容简要分析”,“白头心事”并不是学生如何理解,它有着作者当时情况下具体确定的所指,就是回乡养病。这种需要通过历史材料梳理而得到的知识,怎么能仅仅凭着一首诗的文本就让学生去“理解”呢?不得不说我们的诗词教育是非常刻板和简单化的,它不告诉学生人是具体、鲜活的,读诗必须结合诗人当时当境的心情,而不能用刻板的模式去生搬硬套;它也不告诉学生人的心境是复杂而矛盾的总体,而不是一个单一的向度。诗人既有为国尽力的想法,也有退休回乡的渴望,这些情感在不同时期此消彼长,但它们都是真实的。我们不能认定是投降派和高宗的掣肘、不作为,使作者心灰意懒。这些内容如果我们经过历史资料梳理,无法得知,也就不必猜测。同时,读诗是科学的,而不是玄学的,它需要借助外部材料去建构当时的环境,从不知道背景,到有粗略的时代背景,再到具体的生活当下,需要大量材料去还原和理解作者的处境与心境,尽管有时未必做得到,但它总比在没有任何旁证的情况下,套模板牵强附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