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门那年二十四,老太太六十岁,跟我已经去世的奶奶年龄差不多。
在我心里,老太太就跟我奶奶一样慈祥亲切,在她跟前,我从来没有面对婆婆的拘谨,当面称呼时叫“妈”,跟别人聊到婆婆时,我总觉得“婆婆”这个称呼太别扭太违和了,便称她为“我们家老太太”,感觉尊敬又透着亲切。
记得我第一次来家里时,老太太不在家。邻居家里有事,她去帮忙了。着人捎了信,一会儿就回来了。脚穿家做的手工布鞋,身着黑色裤子月白的偏襟衫,满头白发齐耳留着,脸上纵横的皱纹彰显着山风的凛冽,保留了岁月的印痕。我想这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老人。
老太太光鲜亮丽的岁月都是在老家那个小山村里度过的。山村的名字叫“杨坡”,吕梁山脉层层叠叠的皱褶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
老太太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不会打电话,不会认日历,但聪慧过人,记忆力非常好,戏听过一遍就会讲。又心灵手巧,做得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儿,不用模版就能随手剪出各种花卉动物图案,栩栩如生。还吃苦能干,年轻时曾任大队的妇女队长,凭着为大队放牛和给全队的人做四季衣服能挣到一个全劳力的工分。
有一年,村里选派她去卫生院学习接生,老太太一学就会,回来后就成了有名的接生能手。那时候,在农村尤其是偏远山村,还不兴去医院生孩子,谁家媳妇要生了就来请她。附近几个村子里,经她接生的孩子少说也有上百个,从来没有出过差池。
村乡邻里之间有了纠纷与矛盾,老太太便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主持公道,说和调停,说事了事,为人信服。
老太太是个热心肠,只要有客人到了家里,不管在不在饭点,都要生火做饭,拿出家里最好的吃食招待。
虽然住在深山小村,但四邻八村,跟老太太处得好认了干姊妹的就有十二位。
老太太有着观音菩萨一样的悲悯之心,尽她所能帮助着他人。
老太太娘家有三个兄弟,大哥早早去世了,大嫂丢下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改嫁了。小弟弟育有两儿两女,弟媳妇有一些残疾,马马虎虎地操持着日常家务,一家人靠弟弟务农艰难度日。娘家这八个侄儿侄女,日常穿戴裁新衣补旧裳全靠老太太这两只手忙活。侄儿侄女们成年后,从媒人上门提亲到订亲纳彩办喜事,每次老太太都要提前几天去,打扫房间准备物品招待客人一应事情,也全靠这当姑姑的操心张罗,直到办完事再住两天,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才能放心回家。
老太太婆家这边有一小叔子,早年与小叔子媳妇处得感情很好,可怜那唯一的妯娌在五个孩子都未成年时便生病去世了。小叔子一直未再娶,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们过活,在小叔子去地里干活或外出未归的时候,老太太便会自觉地去照顾孩子们,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更是宁可亏着自己家娃,也不能让没妈的孩子受了委屈。
加上自己身边的五个儿女,那些年,老太太实际上拉扯大的是十八个孩子。
老太太每每给我讲这些早年间的老故事时,我都非常地不可思议,在交通不便出行基本靠走、送信息基本靠吼、没电缺水物质条件非常匮乏的环境中,老太太是凭借什么信念支撑着,一天一天熬过来,并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热爱生活,尊重生命,热情善良,豁达包容,风趣幽默,乐观开朗,坚韧不拔,顽强向上。老太太不认识这些词汇,但她却深深懂得生活的真谛。
儿女们都长大成年了,老太太又接着照顾孙子辈,重孙辈,如今,重孙子的孩子也十个月大了,老太太给玄孙起了个小名“五辈儿”,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接上第五代孙的喜悦。
老太太就像一棵大树,坚韧的老根深深地扎在大地之中,汲取生活的营养,用自己的身躯努力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母年一百岁,常忧八十儿”。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后记:今天是婆婆“七七”,我们做完祭祀,按地方风俗把婆婆送走。记此文作为永远的怀念。)
二〇一八年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