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时代
初一、初二的班主任姓杨,名昌黎。一个中等身材的小白脸式青年,湖南师范大学刚毕业就分配到我们学校担任班主任。
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血气方刚,正好为他的铁血治班并赢得“杨铁心”外号埋下了伏笔。
初一的时候杨老师可能因为业务还不熟练,也可能还在和学生互相试探,总结经验,总体来说即使不算相安无事,也称得上波澜不惊。
杨老师的“残暴”在初二上学期开始初露峥嵘。当时班上有好事者传说他失恋了,然后性情大变,真实度不可考。
跳马事件
第一次见识他的厉害是在一次上体育课时,一个叫曾春华的女生跳马。
那是一个女汉子,曾经做过我的同桌。初中孩子已经进入青春期,男孩女孩之间开始注重形象,说话都比较委婉温柔。
但女汉子曾春华——我的同桌第一次开口就让我大吃一惊,随即尴尬无比。
那时候,卫生纸还是奢侈品,上厕所经常用稻草纸。稻草纸没了,撕书。
所以,女汉子曾春华豪不忸怩地问我:有没有纸?我要拉屎……
当我想象中的婉约成为现实中的加强版豪放派,我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女汉子一副她不尴尬,尴尬就是我的表情:有没有?快点!
就是这么一个女汉子,那天跳马时,她一边助跑一边嚎: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黄土高坡的黄土好多……哦……
然后,一个叫阿B的男同学恶作剧伸出一条腿,“啪嗒”一声,女汉子一个狗啃屎趴摔在地上……
我们一群男的不约而同接着曾春华版《黄土高坡》吼道:我一不小心,差点摔破后脑壳……哦……
女汉子曾春华真的磕破了脑壳,还有鼻子……
那天,“杨铁心”铁青着脸,教室里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
面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阿B毕竟不是海燕,杵在讲台前的他吓得瑟瑟发抖。
“杨铁心”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噼里啪啦猛扇,阿B不停地“左顾右盼”,脸颊很快肿起。
也许是“杨铁心”自己手疼了,最后他一脚把阿B踹翻在地。
“起哄的,滚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很快有人顶不住“杨铁心”鹰视狼顾般凌厉扫过的眼神,站了起来。
我颤栗着、犹豫着、纠结着要不要站起来。
差不多有十来个人在“杨铁心”的眼神压迫下“主动”站了起来,时间过得异常慢,我备受煎熬,低着头眼珠左右乱转。
还好,没有人盯着我。
“杨铁心”也没有。
“还有没有?一会儿被人供出来或者被我查出来,你就死定了!”
“杨铁心”继续施压,我脑海里浮现出电视里被俘的变节者在酷刑下招供的画面,差点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前桌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刚好挡住了“杨铁心”凌厉的视线,我感觉一阵轻松,偷偷呼出一口气。
“你们喜欢幸灾乐祸是吧!”
“那好,我今天满足你们!”
“所有起哄的站到前面来,排好!”
很快一群人站到讲台前,大家低着头,就像等着宣判的罪犯一样。
“相邻的两个人一组,面对面站好。落单地组成三人组。”
讲台前那一排人都规规矩矩面对面站好。
“我只说一遍,互相抽对方,声音不响的、没吃饱饭的我自己来。我喊停才能停,开始!”
“啪……啪……啪……”十几个人开始互扇,没有一个人敢装模作样,都是真抽。
估计每个人都挨了不低于三个耳光后,“杨铁心”才喊停。
他问靠得最近的一个同学:“好笑吗?”
那个同学低着头猛摇。
“你呢?觉得好笑吗?”
另一个同学也用力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恶作剧!幸灾乐祸!歪风邪气!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们,反了天了。”
“喜欢笑别人,现在笑不出来了!啊?”
其实我是想笑的,因为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更因为讲台上那些肿了以后不对称的脸的滑稽样子。可是,我努力忍着,否则我就是下一个。
这一点,我很确定。
那天之后,一句关于“杨铁心”的顺口溜瞬间风靡全年级——拳打61(班)顽劣,脚踢清河(镇)混子。
从此,所有老师在班级纪律不好时,都掌握了一把撒手锏——威胁我们要向“杨铁心”告状。
不得不说,效果真的特别好。
化悲痛为力量
学校每周日晚自习都会开例会,所有老师都会参加。
所以,这是“放羊”的好时机。
初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日晚自习,我们就迎来了一个两载难逢的“放羊”机会。
“杨铁心”同村的一个同学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因为家人过世,“杨铁心”没来学校。
这就意味着直到下晚自习,我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
班上寄宿生多,每次周末返校,都会带一些“土特产”。那天,大家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零食,三五成堆,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一群人开始玩特色“飞花令”。
一个姓周的同学大喊:我是周扒皮,半夜学鸡叫。
一个孙姓同学马上接道:我是孙猴子,我大闹天宫。
另一个姓朱的同学抢答:我是猪八戒,我背媳妇儿。
我姓潘,我是潘金莲,我喂大郎吃药。
不行,你是男的,潘金莲喂你吃药还差不多,重来……
教室里哄堂大笑。
……
一个女同学突然尖叫一声,原来被搞怪大王陈二牛用抠出的鼻屎搓成的一颗黄色小球误伤。女同学手忙脚乱地在头发上“寻找”那颗“小球”。
有人折了纸飞机瞄准女孩子射。
有人故意用两根中指把嘴巴扯到耳根、食指再把眼皮往下扒拉,做出吊死鬼的恐怖样子突然回头吓唬后桌女孩子。
女孩子们发出阵阵尖叫,用书本丢那些男孩子。
靠近电灯开关的男孩子交换了眼神,前后配合,突然关了电灯,教室里一片漆黑。
“我死得好冤啊……还我命来……”
男孩子恶作剧无下限,教室里惊叫声一片。
……
就在大家玩得最嗨的时候,座位在最里面一组靠后的我,突然瞟到教室门口有人影闪过,接着就发现窗口有东西在反光。
我暗道不妙,灵机一动,随手从课桌上拿起一支笔递给右桌正背对着窗户和我说话、龇牙咧嘴怪笑着的小胖,做出他向我借笔的样子,然后赶紧扭转头假装看书,保持老僧入定状态,用力把眼珠左右转动,暗示他有情况。
小胖满脸笑容顿时僵硬,还好他反应快,马上接过我手里的笔,然后正襟危坐。
我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
前桌的“排骨”还在把花生米高高抛起,张着大嘴追逐着从空中降落的花生米,旁边有人伸手来抢,又引来一阵怪喊怪叫。
我用力在课桌底下踹“排骨”的椅子,可是那个倒霉鬼对窗外那个身影毫无察觉,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骂骂咧咧地继续恶搞。
他故意站起来,撅起屁股,用手捂住,再用力挣出一个臭屁,然后握住那个屁,转头冲我摊开手掌,鼓起腮帮子猛地一吹……
一股恶臭袭来,我赶紧用手捂住口鼻,避免被前桌的毒气熏晕过去。
“排骨”一看成功恶心到我,一脸贱笑地问我:“怎么样?香不香?香不香?蚕豆加花生,韭菜配香芹,闻出来没有。哈哈,免费的宵夜,便宜你了……”
看着“排骨”一副贱样,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会儿他被“杨铁心”打肿脸充胖子的凄惨模样,而“排骨”还在贼兮兮不依不饶地恶心我:“对了,还有鸡蛋羹的味道哦……”
我非常确认“排骨”嚣张跋扈的动作已经成功吸引窗外那位的注意,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提醒他。
我只好伸手推开“排骨”凑到我面前的“鼠头”,眼睛盯着书本,从喉咙发出模模糊糊的“杨铁心”几个字的声音,期望“排骨”能够反应过来。
然而很明显,我的“传音入密”功力不够,我严重高估了“排骨”的危机意识。
他故作惊讶地大叫道:“哎哟,高手啊!蛤蟆功都学会了,佩服,佩服!”
我又悄悄踹了一脚“排骨”的椅子,开始忍不住同情他了!
“唉,不能怪我了,我已经尽力了,好自为之吧!”
就在我竭力想象着该如何反应才会让窗外那副眼镜相信我是被骚扰的、是无辜者时,只听后门“砰”的一声被人猛地踹开。
突然传来的“晴天霹雳”让“排骨”身子一震,脸色大变,顿时如丧考妣。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迅速硬生生扭过头去,菜市场一样的教室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谁也没有想到“杨铁心”会突然冒出来。
刚才还在大闹天宫恶那些家伙们,一个个都盯着桌面上的书,桌面上干干净净的那几个家伙惊慌失措地赶紧从邻桌胡乱抢过一本书放在面前。有人甚至慌乱中连书都放倒了……
“杨铁心”径直走到前桌面前,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余光中瞥见他反剪着双手,就那么盯着“排骨”。
天呐,他的脸上居然好像挂着“笑容”。
我感到心中悚然,因为班级流传一句话——“铁心”一笑,大凶之兆。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杨铁心”没有任何反应。
黑云压城,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不详之感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就像刑场上即将被处斩的囚犯,刽子手高举的屠刀迟迟不落下,反而备感煎熬。
“继续!大家继续!别客气,把我当空气就行!”
多“和蔼”的声音!不过喜欢说反话是他的一贯作风。
“怎么了?没人愿意继续表演了!”
“那好,我来点名……”
“来了!暴风雨终于要来了!”
我的心开始咚咚直跳。
“千万别点到我。该死的‘排骨’,我恐怕要被他害死了!”
“班干部都到前面来!”
“杨铁心”走上讲台,然后“笑容可掬”地朝讲台下面招手。
几名班干部忐忑不安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向讲台。
“其他同学全部起立,向后转。顺便提醒一句,纪律委员盯着下面,哪个回头的,记下来。”
“现在,请班干部每人在黑板上写出10个扰乱晚自习纪律的名字,不许看其他人的。开始!”
我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有人把我写上去吧!老天保佑!
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一个个名字,不仅刻上了黑板,也写进了很多人的心里。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
终于,粉笔声停下来了,教室里出奇地安静。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仿佛过了一整天。
“好了,你们都下去。下面的同学转过来,请坐。”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黑板,发现自己“榜上有名”的同学瞬间就如坐针毡。
我反复搜寻了三遍,确定没有我的名字,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来,大家都看看黑板上的‘荣誉榜’,接下来让我们一起统计下。”
“马小军(排骨)6票,不错不错,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纪律委员、文艺委员、劳动委员都投了他的票。全票啊!”
“杨铁心”在马小军名字的右上方写了个6次方。
“王建军(屎尿多)6票,和马小军不相上下,恭喜恭喜。”
“曾春华(女汉子)6票,好,好,好!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啊!”
“王明亮5票。嗯,与前面三位杰出人物比起来,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啊!王明亮,要加油哦……”
“哟呵,奇了怪哉,6位班干部投票,我们的‘二牛’同学怎么得了7票,高据榜首啊!”
“老师,文艺委员把他写了两次!”
有人轻声提醒道。
“嘿,陈二牛,你还真牛,看样子文艺委员对你双手赞成呐!我就说嘛!数风流人物,还得看咱们的陈二牛同学!”
……
“下面,我来宣布下荣登前‘三甲’的名单。陈二牛状元,马小军、王建军、曾春华并列榜眼,探花是王明亮、李扎、莫墨……”
“下面准备进入发奖环节,很遗憾,这次没进‘三甲’的暂时就不发奖品了,大家不要气馁,下次继续加油!”
“对于奖品,大家有什么建议?”
“陈二牛,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杨铁心”紧紧盯着陈二牛,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陈二牛一脸窘迫,低着头,捏着校服衣角,像个马上要见公婆的小媳妇儿。
“看来,陈二牛同学不愿意和大家分享好的建议。不如我们看看马小军同学有没有好的想法吧!”
“马小军,你不会让老师和大家失望吧?!勇敢点,你可以的!”
马小军犹豫了好一会儿:“掌嘴……”
“啥?没听清,晚饭没吃饱吗?马小军?”
“杨老师,他说‘掌嘴’!”
“掌嘴?为什么要掌嘴?马小军……”
“我找人说话了!”
“杨铁……老师……,他不光找人说话了,他还故意放屁,然后捏着屁让别人闻……”
“要打他屁股!”
“马小军,你自己觉得是奖励你掌嘴好呢还是打屁股好呢?”
“掌嘴!”
“谁来掌嘴?”
“你!老师……”
“不,不,不!体罚学生,多不好。再说,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相互的,老师怕疼啊!”
“杨老师,让他自己掌嘴!”
“嘿,马小军,刚才同学们说让你自己掌嘴,你觉得这个建议如何?能不能接受?”
“嗯!”马小军用力点了点头。
“好,有担当,老师就喜欢你这样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你这个带头作用起得不错,不像二牛同学,作为状元郎,不敢起表率作用!”
“那么,状元郎、探花郎以及巾帼英雄们,你们意下如何?”
“咦!都不说话,莫非是不赞成马小军的建议?还是有更好的‘奖励’办法?别吝啬,大胆说出来嘛!我们可以集思广益,民主投票!”
“怎么样?曾春华,你有话要说。来,我们大家欢迎曾春华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洗耳恭听,掌声鼓励一下好吗?”
“啪啪啪……”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曾春华慢腾腾走上讲台,佝偻着头。
“曾春华慢腾腾走上讲台,佝偻着头。
“曾春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不好?有想法终归是好的……”
“杨老师,我……我……”(本地方言,我发音有点像鹅)
“怎么了,说啊!你接下来可别给我整出一句‘曲项向天歌’来啊……”
一阵大笑再次响彻教室。
“王建军、王明亮……你们几个呢?有啥好的主意没有?”
“怎么了,都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是吧?还是说集体无意识反抗?学甘地搞‘非暴力不合作’?”
“大家看看,沉默,集体沉默,可怕的沉默,接下来要在沉默中爆发了吧!看看,看看,联合起来搞抗议呢!抗议我是吧……”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喷了!
……
“怎么样?各位榜上有名的英雄豪杰们,给个准话呗,大家都等着呢……”
“杨老师,我同意……”陈二牛突然举手道。
“我也同意!”曾春华一看“杨铁心”的“笑容”越来越“亲切”,也吓得赶紧变态。
接下来李扎、王建军、莫墨都举起手表示同意。
“好吧!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一致,积极性又这么高,老师总不好违背大家的本意,那就开始吧……”
“大家说10个好不好,十全十美,老师觉得寓意很好,你们觉得好不好?”
“好!”声音整齐划一。
“行!那就这么定了!大家一起监督,仪式感不能少,那就按照体育课1243的掌声节奏配乐,纪律委员报数。倒计时开始,各就各位,预备……”
“开死(始)!”
10、9、8、7……1……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只见前桌的“排骨”不停地左右摇头,噼里啪啦狂抽着自己,其他人双手平举胸前,节奏感满满登登。
“嗯,不错,不错,相当不错!”
“除了陈二牛晚饭没吃饱,你们看,简简单单10个动作,其他人都‘胖’了,陈二牛一个人好像‘胖’得有点不明显,我是‘四眼’,眼神不好,大家帮忙看看吧……”
“杨铁心”走到陈二牛面前,全班都齐刷刷瞪着陈二牛。陈二牛一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知道不妙。
他刚要躲开,只见“杨铁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陈二牛的脸颊肉眼可见地“胖”了起来……
听声音,我们都知道“杨铁心”这几巴掌肯定是化悲痛为力量了。
“哎哟,疼!真疼!”
“杨铁心”甩了甩右手,故意吸了一口气。
教室里再次鸦雀无声。
陈二牛捂住脸颊,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四杆老烟枪
初二接近尾声,港片开始风靡校园,很多人模仿电影里那些港星抽烟,总觉得嘴里叼根烟的样子很酷。
钟志喜、陈二牛、粟米、牟存万是班级的四杆老烟枪。经常和学校里一群“烟民”混在一起,男厕所以及宿舍就是他们吞云吐雾的专用场所。
只要他们从身边经过,一股混合着屎尿味和烟味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几个家伙反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自从初二下学期传来“杨铁心”可能不会带初三的小道消息后,这几个家伙更加变本加厉。
于是,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景象,只要不是“杨铁心”的课,每当快要下课时,四分之一里面就有人转头朝另外三个在嘴边伸出食中两指,做抽烟状,然后就有人回应一个“OK”手势。
下课铃一响,四杆老烟枪鱼贯而出,直奔厕所,势如奔马。
初二下学期刚开学不久,学校外面的一家小商店老板发现不断失窃香烟,就留意起学校那帮“小烟民”,后来果然人赃俱获。
闹到学校,很快就炸了锅。
就在大家都以为像往常一样处理了那几个人赃俱获的“烟民”以后,就会“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四杆老烟枪出事了。
那天晚自习第一节课刚下课不久,政教主任突然来教室找“杨铁心”,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杨铁心”就匆忙跟着政教主任出去了。
很快,“杨铁心”就带着四杆老烟枪回来了。
教室里马上安静下来。
四个人一排站在讲台上,耷拉着脑袋。
“杨铁心”和颜悦色地问钟志喜:“有钱吗?”
“没有!”
“那哪里来的钱买烟的?”
钟志喜沉默,要知道那时候我们一周的伙食费也才五六块钱。
“那就是你们几个有钱喽?”“杨铁心”转头问陈二牛等人。
几人赶紧摇头。
“那行,我这里刚好还有两块钱,辛苦你帮老师去校门口买包烟,挑便宜的买,顺便买盒火柴。”
“杨铁心”递钱给钟志喜,钟志喜犹豫了一下,接了钱出了教室。
“感觉怎么样?舒服吧!”
“杨铁心”继续问另外三杆烟枪。
三人沉默着,不敢接话。
“不理人是吧?这可不是个好喜欢,做人要有礼貌。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哪个带的头?”
“杨铁心”冷不丁抛出问题。
三人面面相觑,依然没人说话。
“嗯,不出卖哥们儿,够义气!”
“口袋里还有没有烟?给老师也孝敬一支呗,好东西要学会分享嘛!”
几个人忙不迭翻出口袋,表示没有。
“没了?嗯,没事,我让钟志喜去买了,一会儿我请你们,莫客气!”
钟志喜拿着烟和火柴进了教室,交给“杨铁心”。
“辛苦了!谢谢!”“杨铁心”接过烟,顺手撕开,拿出四支烟,分别发给四杆老烟枪。
“来,莫客气,今天老师请客!”
四人自然不敢接。
“拿着!都是抽烟的人,莫装,想抽就抽,老师平时不抽烟,今天机会难得,给个面子嘛!不然我会发飙的哦……”
除了陈二牛,其他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害怕的神情,只好接在手里。
“二牛哥,真不给面子?”
“杨铁心”笑眯眯地拿起一支烟,想要塞进陈二牛的嘴里,陈二牛咬紧嘴唇看着他。
“听话,又不是第一次抽了,叼起来嘛!”
“杨铁心”突然脸色一寒,陈二牛眼睛里掠过一丝慌乱,只好掌嘴叼住那支烟。
“这就对了嘛!你们呢,赶紧叼上!”
“都说一支烟,赛神仙。这样子吧,不如大家一起来个倒计时,就从10开始计时……”
“杨铁心”擦燃火柴,逐一给四杆大烟枪点上。
十、九、八、七、六……
四个人猛吸嘴里的香烟,一口下去香烟就短了一截,讲台前烟雾缭绕,快要喊到一时,牟存万已经吸完了,呛得使劲咳嗽着。
“来,续上!”
“杨铁心”早已准备好四支烟,挨个儿塞进四人嘴里,有划上一根火柴给他们点上。
“报数!”
“十、九、八、七、六……”
很快几人都抽完第二支,一个个都咳嗽起来。
“杨铁心”又给他们塞了第三支……
等到第三支抽完,“杨铁心”伸手指着教室里的走廊道:“晕了没?跑几个圈问题不大吧?”
“啊!”
我们全蒙了,这样还要跑圈?
四杆大烟枪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脸懵逼地看着“杨铁心”,好像在问:不是认真的把?
“杨铁心”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他切换了一个比较骇人的表情,再次指了指课桌之间走廊:“跑!”
莫墨站在靠近走廊的位置,他瞥了一眼“杨铁心”吃人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带头往走廊跑去。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带头,后面的人几乎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我们扭着脖子,追着跑圈四人组,看着他们一圈又一圈。
终于,牟存万忍不住了。
“呕!”
他蹲在教室后面,弯着腰,一手撑住墙壁,不停地呕吐起来。
后排的同学赶紧捂住鼻子,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行了,停下来!”
几个人如蒙大赦,赶紧原地站好。
“上来!”
四个人蔫头耷脑地走上讲台。
“过不过瘾?”
“不说话,看来还差点儿劲!行,那再来一支!”
“杨铁心”顺手抽出一支烟,用力揉碎就要塞进陈二牛嘴里。陈二牛用手捂住嘴,死活不肯张嘴。
“啪”的一声,陈二牛挨了一耳光,但依然倔强地咬住嘴唇。他是宁肯挨耳光也不愿吞下那些烟叶了!
“杨铁心”扔掉手里残余的烟叶,又揉碎另一支烟,钟志喜怕了,主动张开嘴,不过没咽下去,只是含在嘴里。
“杨铁心”没有逼他吞下去,只是警告:“别吐啊,千万别吐!”
然后是牟存万和莫墨,他们也不敢反抗,都含在嘴里。
“下面还有没有人想抽烟的,跟我说一声,今天我一并请了!”
“还有没有?可别敬烟不抽抽罚烟啊!”
我们集体摇头,谁也不敢说话。
“你们呢?抽够了没有?还要不要再来一支?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
“行了,回座位!”
“下课……”
两周后,“杨铁心”的“铁血统治”终于结束了。
后铁心时代
初二终于结束了。
我们还来不及开心,暑假里一个“噩耗”传来,我们六一班初三的班主任是和“杨铁心”并称“黑白双煞”的王安豹,江湖上人称“黑魔王”,以心狠手辣闻名全校。
王安豹曾担任过县篮球队中锋,长得牛高马大,不仅拥有全校第一海拔,而且绰号不少。
“黑人”“王黑皮”“尉迟恭”“黑塔”“黑炭”“黑魔王”“黑旋风”……都是学生送给他的外号。
“黑魔王”的成名之作是曾经有一次把课堂上捣乱的副镇长的儿子连人带课桌直接丢出了教室。
“黑魔王”刚走进教室,所有人瞬间就感觉到了他那188厘米魁梧身材带来的压迫感和凌人气势。
“黑魔王”眼神一扫,面无表情道:“听说咱们六一班是个烂班,班上古惑仔多,所以,学校专门安排我来‘打非除恶’。”
“说实话,对于带这个烂班,我是很开心的,本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擅长专治各种不服。”
“我不管你是浩南哥、山鸡哥、乌鸦哥还是大佬B,在老子班上,都给老子把尾巴夹紧点,不然,老子会掀桌子……”
……
什么叫气场?
这就是。
我注意到陈二牛等几个“古惑仔”埋着头,根本不敢和“黑魔王”有眼神接触。
显然,“黑魔王”下马威的目的达到了。
开学第一课
“第三组倒数第三个同学怎么了?”
“黑魔王”突然指着胡招娣问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发现胡招娣正趴在课桌上,一头秀发覆盖住她的脸,她的肩膀正在微微耸动着。
“老师,胡招娣家里出事了,她在哭。”
住在胡招娣附近的董天赐赶紧说出缘由。
“她家出什么事了?”
“黑魔王”皱着眉头,眼神里看不出是关心还是生气,表情严肃。
“她妈妈昨天被派出所的抓走了!”
“胡招娣,跟我出来下!”胡招娣低着头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走了出去。
“董天赐,胡招娣她妈妈做坏事了吗?”
“不会吧?”
“没做坏事派出所怎么会抓她?”
“没有,你们别瞎说!”
……
“安静!”
“黑魔王”突然站在门口大喝一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胡招娣红肿着眼睛回到了座位,“黑魔王”也走上讲台开始上课。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一群人赶紧围在董天赐身边打听,“黑魔王”扫视一眼,马上喊道:“不许扎堆!”
大家只好赶紧散开了。
看见董天赐出了教室,一群人又跟了出去。
很快我们就从“包打听”焦领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天晚上,胡招娣的妈妈帮亲戚家割稻子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混子,混子看她孤身一人走夜路,就对胡招娣妈妈不怀好意。
当时胡招娣的妈妈手里拿着一把割稻子的镰刀,情急之下挥舞着镰刀时不小心伤到了其中一个混子,听说进了医院。
然后派出所就来人带走了胡招娣妈妈,胡招娣的爸爸拦着派出所,不让带人,后来也被铐走了。
难怪胡招娣那么伤心!
一整天,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讨论关于胡招娣家的事情。尽管“黑魔王”严禁大家讨论这件事。
下午上课的时候,胡招娣的座位是空的,看来她已经回家了。
下午最后一节正课快要上课前,“黑魔王”走进教室,大声让我们赶紧回座位。
“关于胡招娣家里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下面我宣布两件事:第一,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再讨论这件事,如果谁不听,班干部向我汇报;第二件事,我要惩罚全班同学。因为家里出了事,没有人向我汇报。我们六一班是一个荣誉集体,作为同学,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但是,你们对胡招娣不够关心。所以,我要惩罚你们。我的惩罚措施就是我们全班同学,包括我,马上出发,去帮胡招娣家收割稻子。这件事我已经向学校领导汇报,并得到了批准。”
“到了胡招娣家,只许干活,不许谈论其他事情。男孩子负责割稻子、踩打谷机、挑担子,女孩子负责抱稻谷把子。班干部安排几个人负责找乡亲们借割稻谷的工具,并做好后勤工作。”
“胡招娣家一共三亩七分田,快的话,估计天黑之前割完没问题。大家注意安全,体育委员整队出发……”
“黑魔王”话音刚落,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干农活,一点问题都没有。最主要的是不用上课。
很快,我们就在操场集合后出发了。
胡招娣家离学校只有一里多地,很快就到了。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进胡招娣家的稻田里,附近的村民忍不住指指点点。
正弯着腰和爷爷奶奶在稻田里收割稻子的胡招娣看着全班都来帮忙,激动得不知所措,胡招娣的爷爷奶奶也激动得直抹眼泪。
进入稻田,大家各司其职,热火朝天,“黑魔王”和几个男孩子卖力地踩着打谷机、还有的男孩子龇牙咧嘴地挑箩筐,一群女孩子抱着稻谷把子来回奔跑着,几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提着茶壶帮大家倒水,大家忙碌着,欢笑不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着胡招娣打谷场上堆得像山一样的金灿灿的稻谷,尽管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但大家都很开心。
开学第一课,就面临这种别开生面的集体“惩罚”,我突然发现“黑魔王”并不像校园里传说的那么面黑心也黑。
选择题
“黑魔王”教的是语文。
语文课,最讨厌的就是写作文。但是“黑魔王”最喜欢盯的就是作文。
第一次作文后,“黑魔王”“黑”着脸走进教室,“砰”的一声把厚厚一摞作文本砸在讲台上。
“课代表发下去,交叉数字数,凡是达不到800字的、书写不工整鬼画桃符的报上来!”
我刚想让同桌手下留情,只听“黑魔王”道:“班干部抽检!”
很快统计结果出来了,一共有18人作文不足800字。其中,字数最少的是陈二牛,差100多字;而我差29个字。
“嗯,竟然有18条好汉!你们这群兔崽子,我该怎么惩罚你们呢?让我想想,有了!”
“还是做选择题吧!不然你们背后又得骂我‘黑魔王’了!”
我们面面相觑,靠,他怎么知道我们背后这么叫他的?莫非班里有他的眼线?看来以后说话得注意点了!
“选项是……”
A、每差10个字重新写一篇作文
B、一个字一个俯卧撑
C、小操场跑圈,一个字一圈
D、承包宿舍、教室、清洁区、厕所一个学期
“啊!惩罚这么严重?”有人窃窃私语。不过“黑魔王”没有打人的选项,很出乎大家意外。
“黑……陈老师,多选还是单选啊?”
陈二牛嘴欠道。
“别人当然是单选,不过你可以多选!”
“哦,那还是算了!”
最后,陈二牛苦着脸“选了”打扫厕所。因为“黑魔王”给了他“捡漏”的“权力”!
我选择跑圈,29个圈,5800米,即便我是100米田径运动员,29圈下来,我的腿酸了好几天。
莫墨选的是俯卧撑,做完60多个俯卧撑,吃饭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
那天之后,陈二牛喜提外号“所长”,“排骨”荣升“区长”,“市(室)长”是李扎。
情书与查寝
那天晚自习第四节,我发现“黑魔王”从教室后面进来时,“三七分”(曹志)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等到他发觉一尊“黑塔”出现在他身边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然后曹志满脸通红地跟着“黑魔王”去了外面走廊。
下自习后,消息很快传开:曹志当时正在给柳青青写情书。
虽然全班都知道曹志在和柳青青谈恋爱,但却从来没见过他写情书给柳青青。
“上周末,我见过他们在回家的路上牵手!”
宿舍里有人兴奋地道。
“那有没有亲嘴?”有人马上八卦。
“曹志这回惨了!不知道‘黑魔王’会怎么整他们?”
“你们猜猜,情书里写了些什么?”
“那还用问,第一句肯定是‘亲爱的青青’……”
“第二句是……”
上铺的“排骨”猥琐地正要接下去,突然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吓得“排骨”赶紧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可是我知道谁也没睡着。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走了吧?”
睡在最里面的“中分”仇峰捏着嗓子道。
但没人回应。
又过了几分钟,我们听见靠窗户的床边传来吱吱嘎嘎的动静,所有人马上盯着那边。
只见“尿床仔”(潘军)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眼镜戴上,然后蹑手蹑脚摸到窗户边,脸贴着窗户往外偷窥。
突然,“尿床仔”猛地转身离开窗户,飞快地爬上床,然后就“挺尸”了。
“尿床仔,‘黑魔王’走了没有?”
“排骨”捏着嗓子发出像“公公”一样的声音问道。
“尿床仔”一声不吭,就像没听到一样,还故意发出猪一样的鼾声。
“你踏马聋了还是哑巴了?问你话屁都不放一个!”
“排骨”又问了一遍,“尿床仔”还是装聋作哑。
我们都知道“尿床仔”不说话,其实就是答案。
谁知道“排骨”居然神经短路,没弄清楚答案,他心里奇痒难熬。
“排骨”掀开被子,从爬梯上麻利地溜了下来,经过“尿床仔”床铺时,还骂骂咧咧拍了他一巴掌。
然后“排骨”也把脸贴着窗户偷窥窗外,“排骨”刚把脸贴过去,突然像触电一样,身子一颤,转身就溜上了床,拉过被子蒙住头,一动不动。
我辛苦地憋住笑,想象着刚才“尿床仔”和“排骨”与窗外那双眼睛“四目相对”的场景,那该多有趣!
我浑身抖动着,床也跟着抖动着。
有人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憋住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袭来,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起床铃一响,宿舍里笑成一团,只有“尿床仔”和“排骨”哭丧着脸。我们调侃着他俩,尽情释放着憋了一整晚的激动情绪。
早操后,“尿床仔”和“排骨”被留在操场,每人10个圈。大圈,400米一圈。
后来据他俩描述,当他们贴近窗户玻璃偷窥窗外时,只见“黑魔王”正抱着膀子,硕大的两颗眼珠子凶狠地瞪着他们……
从此以后,宿舍多了一个“节目”,“尿床仔”和“排骨”从睡梦中突然醒来,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床前站着一排人,一个个都双手抱着膀子,瞪着大大的眼珠子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们……
那天回到教室后,“黑魔王”随即宣布一件事:今天调一下座位。曹志和莫墨互换座位,柳青青和曾春华互换座位。
我们惊讶地发现,作为调整之后,曹志坐在了班花胡招娣身边,而柳青青和班草谢纵横成了同桌。
一个月后,曹志和柳青青已经形成陌路,听说“黑魔王”给他们调换座位后,两个人开始不断猜忌,终于劳燕分飞。
“黑魔王”棒打鸳鸯,杀人诛心,手段不愧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全班同学佩服得五体投地。
红绳
初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班上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次的主角是两个女生:毛丽娜和曾锦。
周六上午(那时候周六上午要上课)第二节课后做课间操时,毛丽娜和曾锦发生了一点小摩擦,继而升级为口角和肢体接触。
“黑魔王”很快就得到了情报。
放学时,“黑魔王”把毛丽娜和曾锦叫上讲台。
他拿出一团红色的毛线,剪掉一段。然后亲手绑在毛丽娜和曾锦的左右手手腕上。
“刘帮、刘助,你们住得和她俩家不远吧?老师交给你们一项艰巨的任务,在回家路上帮我监督她们,没到村子路口,不许裂开,周日返校向我报告情况。”
“黑魔王”亲自给毛丽娜和曾锦牵红线的妙招让我们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
“不要徇私舞弊哈,我会另外安排人盯着的。”
“黑魔王”担心出了视线,刘帮、刘助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玩起了心理战术。
刘帮、刘助一个劲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毛丽娜和曾锦手牵着手走出教室既别扭又滑稽的样子,一群人跟在后面看热闹,不停地起哄。
“一二一,齐步走!”
“大手牵小手,今生一起走!哦!”
……
黑魔王的武力值
九十年代中期,古惑仔成了很多混子的崇拜对象,学校里也有了不少“古惑仔”。
班上有一个离异家庭的同学安华,个子高瘦,性格内向,平时和大家很少有交流。这样的同学往往是“古惑仔”的“最爱”。
安华有个姑姑在县城工作,有一次来镇上吃席,顺便探望安华。她给安华买了一件当时最流行的紫色西装,还带了一大包沙琪玛以及一些水果。临走时有给了安华100块零花钱。
很快安华就被学校里的几个“古惑仔”盯上了,不仅零食被瓜分一空,零花钱被“借走”,而且那件帅气的紫色西装,安华还没来得及试穿,就被初三另一个班的“潇洒哥”(学电影里的绰号)“借”走。
不记得那件衣服被多少人穿过,反正今天在这个身上,明天在那个身上,就是安华自己一天也没穿着。
安华的懦弱被那些“古惑仔”拿捏得死死的,一天下午,安华又被那帮人堵在厕所里。
很快有人就报告给了“黑魔王”,“黑魔王”马上赶到厕所,把那几个欺负安华的烂仔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那几个烂仔家里都是有些背景的,老师们一般也不敢轻易招惹。
刚好学校有一个领导就是其中一个烂仔的亲戚。对于这件事,那个领导认为就是几个孩子之间的恶作剧,没必要上纲上线。
为此,“黑魔王”和那个领导起了冲突。
后来校长出面才压了下去。
然后那几个烂仔放出话来,让“黑魔王”出了学校小心点,这事儿不算完。
“黑魔王”丝毫不怵,他公开回应道:“尽管放马过来,他奉陪到底。”
然后“黑魔王”告诫我们,一个班就是一个集体,同学之间要团结。无论哪个同学被欺负,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说邪不胜正,让我们不要怕坏人,有他在,没人敢再欺负我们班任何一个人。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安华是由“黑魔王”亲自送回家的。“黑魔王”有一辆本田125的摩托车,那时候摩托车还是稀罕,安华也是第一个坐上“黑魔王”摩托车的学生。
然而周日返校后,我们赫然发现“黑魔王”手上缠着绷带。
“黑魔王”什么也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但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肯定是遭到了那帮人的报复。
过了几天,关于“黑魔王”受伤的事情终于在学校里传开了。
一个有亲戚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学眉飞色舞地告诉大家“黑魔王”的英雄事迹。
原来,“黑魔王”送安华到家后返回的路上,被5个社会上的古惑仔堵了。古惑仔们要“黑魔王”以后少管闲事,否则要他好看。
其中有一个特别嚣张,说“黑魔王”招惹了他的小弟,让他给一笔医药费。
“黑魔王”虽然被“埋伏”,但块头摆在那里,所谓艺高人胆大,他怎么可能会低头。
最后双方开始“切磋”,对方拿的有钢管、棍棒等武器,“黑魔王”以一敌五,还是赤手空拳。
据说不到五分钟战斗结束,“黑魔王”挨了一棍,对方五个全部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那个同学把过程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像亲眼目睹,我们听得热血沸腾。感觉那时的“黑魔王”简直就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大侠一样。尤其是男同学,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天之后,“黑魔王”开始带领全班学生每天晨跑加练,体育里只要他没课,也会和体育老师一起带着我们进行体能训练。
“黑魔王”说,要想不被欺负,首先要野蛮其体魄。然后又说,打不过不要硬扛,赶紧跑。这个“跑”不是逃跑,是聪明人的策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从那以后,直到初中毕业,“黑魔王”每天卖力地“虐”我们,谁达不到他的要求,一顿臭骂。
“快点!再快点!没吃饭吗……”
“你们要想象着后面有残暴的日本鬼子在追,跑掉了就能活下去,跑不掉就会被干掉……快点……”
……
在“黑魔王”的高压训练下,初三毕业时,我们都黑了很多,但也结实了许多。
更主要的是,我们都发现,“黑魔王”虽然外边粗糙,但内心温柔,他并不可怕,相反,短短半个学期,他成功地走进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大家不知不觉从害怕他过渡到了尊敬他,喜欢他。
温柔的惩罚
初三下学期,除了紧张的学习,可谓波澜不惊。很多同学为了考上县一中,学习起来废寝忘食,经常到了半夜,还有人在教室里秉烛夜读。
“黑魔王”不得已下了“禁火令”,每天晚自习后亲自到教室里清场,然后又一直徘徊在宿舍外面,直到确认我们都睡着了才会离开。
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同学和他玩“躲猫猫”的游戏。
白天不在状态的同学越来越多,终于“黑魔王”爆发了,那天下午第一、二节课是他的语文课,上课铃响起,还有好几个同学趴在课桌上没醒,醒了了也有人睡眼惺忪。
有人赶紧戳醒了未醒的同学,见到“黑魔王”冷着脸,那几个刚被弄醒的同学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果然,“黑魔王”开始发飙了。
“有些同学,半夜了还不睡,白天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你们是铁打的吗?睡都睡不好,就这种精神状态,还想考一中,做白日梦吧!”
我们低着头,都不敢吭声。心想,估计接下来又得罚我们去操场跑圈了吧!
“既然你们讲不听,看样子我不动真格的,是当我说话像放屁了!”
“从现在开始,下午的语文课所有人继续睡觉,我亲自监督。凡是没睡着的,给老子去操场上跑圈……立刻、马上,给老子趴下……”
“什么情况?”
所有人一脸懵逼,但都把双手枕在课桌上趴下了。
我偷瞄了一眼,“黑魔王”像一尊佛陀一样定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教室里出奇的安静……
刚开始我还没有睡意,但是“海魔王”没有离开教室,我也不敢善举妄动,过了一会儿,倦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期间隐隐约约听到下课的铃声,但是“黑魔王”并没有让我们起来,我就接着睡。
那天下午,我睡了进入初三下学期以来最舒服的一个午觉。
再见,黑魔王
六月,中考结束。
大部分同学考试结束后又回到六一班教室里,我们想要和“黑魔王”告别。
“黑魔王”并不过问我们考得如何,他安静地坐在讲台上,看着我们,就像一个慈父看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孩子。我第一次发现他居然会有如此温柔的眼神。
“扔吧!”
“什么?”
“黑魔王”指了指我们课桌上堆得像山一样的书和试卷(中考在县城考试,教室里没怎么动)。
“想扔就扔吧!”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动。
突然,“黑魔王”站起来,拿起讲台上一堆作业本,猛地抛向空中……
“哦……哦……”
我们先是一愣,接着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所有人尖叫着,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我们尽情地释放着情绪,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一张张试卷、一本本作业本在空中飞舞,教室里瞬间成了欢乐的海洋。
“黑魔王”咧着嘴看着我们疯,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眶居然红了……
疯够了,闹累了。我们一个个走上讲台,拥抱“黑魔王”,“黑魔王”像头熊一样,紧紧搂住我们,有人哽咽了,甚至有女孩子哭出了声。
大家默默收拾好行李,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走出教室。
“黑魔王”用力朝我们挥手。
“滚吧!都给老子滚!看着你们就烦……快滚,滚远点……滚吧……”
我们眼里噙着热泪,一步一步走出教室,穿过走廊,到了校门口,我们不约而同回头望向六一班教室,窗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孤独地伫立在那里……
再见,清河中学!
再见,六一!
再见,黑魔王!
注: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