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风掠过影院走廊,将电子屏上的"新年快乐"吹得摇摇晃晃。我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看见红色丝绒座椅像花瓣次第绽开,每个凹陷处都坐着独自盛开的女子。爆米花的甜腻里漂浮着此起彼伏的手机光,几十个屏幕同时明灭,恍若银河坠落在午夜。
前排穿白色大衣的姑娘拧开一瓶饮料,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年轻时的冬夜。那时我也曾用清澈明亮的双眼求助于身旁的男孩,冰凉的小手也曾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在手心里藏进衣袋,仿佛寒冷是种需要分享的病毒。如今我左手无名指素净如新雪,却把保温杯放在邻座——那个永远缺席的位置,此刻正安静地托着我的羊绒围巾。
右侧传来极轻的窸窣声,穿卫衣的年轻女孩正用纸巾轻拭眼角,荧幕蓝光在她脸周蔓延。我想起有一年在儿科门诊,我也是这样独自边抱着儿子打点滴边偷偷抹眼泪。成年后的伤心都学会了静音模式,连抽纸巾都要等到爆破音效最剧烈的时刻。
后排突然亮起的补妆镜映出细密银丝,那位盘发的女士正在补口红。深莓色膏体划出漂亮的弧线,让我想起自己无数次讲课时说过的"形象在前能力在后"。她膝头搁着印有超市logo的环保袋,露出半个保鲜盒的轮廓,或许装着留给自己的年夜饺子。
当片尾字幕浮起时,检票口堆积的票根被保洁阿姨扫进簸箕,而我口袋里的票据依旧温热。穿过商场中庭时,巨型灯笼正播撒虚幻的热闹,玻璃幕墙倒映出无数个茕茕身影,像散落人间的星子,各自完整,各自皎洁。
原来长大是把双人沙发拆解成单座的过程。我们不再惶恐于空着的邻座,反而学会在扶手上为自我预留位置。那些独自托住围巾、眼泪与饺子的时刻,都是成长颁发的隐形勋章,在无人知晓的夜里,闪烁成不灭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