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匡明守了一夜,那一头厂里工友托了混道上的兄弟打听,终于在亚男处找到宇期。得知母亲病倒,她哪有不急的,也就一道赶了回来。
走到病房门口,她停下脚步。不是因为觉得无颜见母亲,只是此刻应匡明正坐在母亲床边,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用毛巾擦着她的脸。宇期怕打破这样的宁静,便托腮趴在窗边偷偷欣赏。
真好。应叔叔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宇期就喜欢他了。他可真好,永远那样和和气气,待人又诚恳热情。他看妈妈的眼神那么温柔,她从未从自己父亲身上感受到这种温柔,甚至对他那个姨太太,也是冷冷的,仿佛整个世上都没有衬得起他的女子。可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宇期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应匡明反而很符合理想中的形象。
她摸摸口袋里的钱,这次帮亚男送货又挣了不少,足够还欠应叔叔的钱和自己去美国的机票了。
连玉静从昏睡中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应匡明的脸。
“你醒了?”他忘记了松手。
她无力地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没发觉似的,由他握着。
“我怎么了?”
“你太辛苦了,需要好好休息。”见她要挣扎起来,他按下她肩膀,“阿财他们去找宇期了,你放心。”
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他摸上她额头,烧是退了,“想吃什么?我去买。你再睡会儿。”
宇期适时跳进来,“哎!都别动!我去买!”
女儿终于回来,玉静喜出望外,撑着要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应匡明攥着,苍白的脸上便挂了两朵好看的红云。应匡明也有点促不及防,忙不迭撒开手,佯意要去给玉静端水拿药。
宇期笑嘻嘻将药片与水杯塞到应匡明手上,“我妈就交给你了,应叔叔。”然后一阵风跑下楼。
“张嘴。”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连玉静倒也真依言微微张开嘴,他便轻轻将白色药片放在她粉色舌尖,然后托住她后背,将玻璃杯贴在她唇边。她低头饮水,仰头吞药,然后抓住他胳膊,借了一点力躺下,复又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好,闭上眼睛就可以蜷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娘带着自己上茶山,她闻到嫩丫尖上淡淡清香。她在茶树间躲猫猫,玩到下大雨还不回家,爹把她带回来,她也是发着烧,说着胡话。娘煎了药给她,她嫌苦,爹便往她手心悄悄塞了一大块冰糖……
应匡明看她睡在那里,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嘴角也有了不易察觉的弧度,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呢?人生总有些甜蜜旑旎的时刻吧,那些时刻里,有没有自己呢?他不能确定。
娘煎的药好苦……她皱起了眉。不,她倒出煎好的药,自己先尝了尝,这药才是真的苦。她望着奶娘手里抱着的宇望,那双干净得空无一物的眼睛,也想去找块冰糖来哄他。糖罐里空空的,她翻遍了每一个抽屉,全是药,全是药……
眉头便拧成了一团。
应匡明见她表情痛苦,不知她又沉入怎样的梦魇,只好凑到她耳边轻唤:“玉静,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