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卿
图/别人
《全文用第一人称讲述她的故事》
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坎坷,皆是平凡人家倾尽一生,活出来的一副自称“人”的模样。
饭后,母亲拾掇了下餐桌,端着碗筷和沾满油渍的锅去北边公共小阳台洗碗去了。我就站在旁边打打下手,母亲下意识瞟了我一眼,接着饭桌上的话题继续嘀咕:当老师好啊,有个铁饭碗,不愁嫁,她再三强调,我们是个普通人家,高考没报师范就是你的损失。这几年来的唠叨,我真的听腻了,也烦了。这个暑假,为了弥补她口中说的“损失”,我决定考教师招聘,遂了他们这十多年来的心愿!
晚上十点,工厂周边的机器发出隆隆的嘈杂声,疲倦了一天,家人也都早早的歇下,其实我们家算睡的早,隔壁的厂友家还在噼里啪啦地唠嗑。
厂里自带的厂房,十几平米。数数日子,我们家也蜗居在这十几年了,夏季燥热,南北又不通透,一台电风扇显然是不够用的。家里才摆了两张床,空间占了一大半。我一人睡一张床,妈妈和弟弟两人睡一张床。父亲呢,则选择打地铺睡在地上,说是夏天地上凉爽点,还给弟弟母亲腾地儿。
前阵子刮了个九级台风,好不容易气温降了下来,这两日又持续升温,母亲怕热,大晚上睡觉贪凉,冻感冒了,这两天止不住的咳嗽。
“明天去老黄那(盐盘镇的一个老诊所医生)取个药丸吃,总这样咳下去不是个事儿”母亲咳了两声轻微道。
父亲回应“咱家那破电瓶车还没充电,早上骑去买了个菜就不着电了”
“那就现在下去充,不买药丸怕是明天干不了活”
“哎~,最近脚背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了,痛的厉害”
母亲插嘴 “那明天帮我拿了药再绕道去开发区医院挂个号看下,验个血查查尿酸是不是又上升了,怕不是痛风又严重嘞”
“你们干嘛不一起去开发区医院,还绕道.....”我小声嘟囔。
“你个姑娘家,读书就知道要钱,也不知道钱怎么来的,小感冒,能省点就省点,你老爸一个痛风晓得要花多少钱咯”
母亲话音刚落,也没个人吱声。寂静的夜中只剩下电风扇吱呀吱呀的摇头转。
趴在床上,像摊煎饼似的,凉席上的热气直冒,身体左拨下右拨下,热的发躁,脚翘个二郎腿搭在墙上,试图吸取一点墙壁的冷气降降温,手臂则搭在锈迹斑斑的铁床架上,闭上眼睛,一时睡不着,脑袋里思绪放空。七杂八杂的想了想我这小半生!
1996年腊冬,我出生在江西省上饶市的一个几十户的小村庄里。出生的时候恰逢大雪,雪花覆盖了乡里整片整片的稻田,当年,父亲几个兄弟正讨论分家的事,奶奶家是全村数一数二的穷,爸爸又憨厚,不善言语,只分到了一张床,一些杂物。这也就意味着全家的财产也就那张床还看得过去了,父母因为我的出生,前前后后还借了2000多块钱,那时候的2000块可算多了,我出生后,父亲本想着借住在奶奶家先调理一下母亲的身体,做月子的人经不起折腾。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小叔向父亲借钱不得,争吵之下,性子一急,去灶门前拿了把锄头把我家木头床一棒子给锄了。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也就算了,连仅有的木头床都没了,父亲气急败坏却也拿他不得,没了床这下可怎么好,总不至于大雪天的打地铺吧,万般无奈之下,转辗来到外婆家过日子,尽管外婆家也是个贫困户,但也不曾说些什么。
母亲在怀我时,没什么吃的,营养不良,生下的我才不到5斤,可想而知,有多小。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紧揪在一起,皮肤黄如蜡色,俨然不像其他的新生儿那样皮肤细腻光滑,家里人生怕我养不活,就连父亲在我生下来时,临时买了挂小爆竹放了放,回到家后把我按在被窝里,探访的亲朋好友就在厅前转了转,道了道喜,没几个人看的到我。我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这也是小时候卧在凉席上常听外婆闲时讲的,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无从知晓,虽然长大后,偶然开过玩笑问父亲,父亲一副不可能的样子,别听你外婆乱讲,喜欢你都来不及咯,还能藏你。
生完我之后,没几天就要过年,父母将为数不多的钱用来购置一些年货。
父亲那几日总说,穷就穷点,年还是要过, 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嘛,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过年的除夕夜,父亲的大叔伯来到了家里,一脸拉耸着褶子,好歹是亲戚,连寒暄都懒得讲了,进门直接上来就说,
“ 有钱买年货,还不还钱”。
“过了这年,我就出去捞点事做,一定在清明前还了这账嘞,”父亲一边请进大叔伯一边回应。
“还过鬼个年,全村第一穷,穷的叮当响,大过年的死皮赖脸的赖在丈母娘家,要不要面子咯”我知道,大叔伯的话其实远不止这么难听。
冬夜凌厉的寒气总不及人情逼债那样锥心刺股,雪刮的再大,等到日头出来的那一刻也是暖暖的。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叔伯知道这理儿,所以来了,父母懂这理儿,所以不敢反驳,更何况是亲戚,情分摆在那,撕了面儿也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读了书有点傲气的原因,满身倔强的父亲只除夕第二天便出去捞事做了,有骨气的很。把刚出生没多久的我和母亲留在外婆这。没两个月就还清了大叔伯的债。又过了大约一年,母亲为补贴家用也跟父亲去做事了。随手把我丢给外婆养,外婆人好,也疼我。就一直带着我。小时候我挑食,除了韭菜煎蛋,别的一概不吃。外婆家养了不少土鸡,一日三餐给我做,那滋味,就算是长大了,也忘不了。
五岁那年,村里的计划生育小分队打着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找上了我外婆家,说是叫我母亲去结扎,让我外婆说出母亲在哪,不说就砸东西,外婆虽心里发怵却也是个烈性子,直接说,
不晓得。
这些人看外婆一个柔弱妇女,肆无忌惮,说着说着就随手砸了厅前一个吃饭的小木桌,哐啷一下,那叫一个威风。吓得我哇哇直哭。
“这还了得,反了天了,你们一个个仗势欺人的东西”嘴里念着,转身就抄起斧头,一阵狂劈。
“有种自己去抓,吓我干莫子”
站边上的中年男子被吓到了,这些个人见外婆似发了疯一般也就怕闹出人命来,留下一句“下次看见及时汇报给我”悻悻地走了。自那以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我依稀记得这件事,但大部分都是听一个隔壁婶婶说的,“那些小分队就是顶着计划生育的名义想榨点钱,哪晓得你外婆也是不好惹嘞”。
七岁那年夏天,门口的两棵十年前栽下的泡桐树已然枝叶繁茂,井旁边草丛里扎根的栅栏也窜着一簇簇不知名的藤,肆无忌惮的攀爬,乡下各种唤不来名的草本植物都是新鲜玩意儿,光着脚,拿着两个果冻盖顺藤抓蝇成了我最大的乐趣。也不记得是哪一天,母亲突然回来,说是要带我去大城市读书,见见世面,也不好总是劳烦外婆。和外婆讨论了一番,过了一夜,第二天匆忙带着我离开。我自然是舍不得这里,舍不得外婆,七年的感情,不是父母胜似父母。坐在车上,默默地掉下眼泪,生怕被母亲发现,车上的颠簸也是厉害,眼泪啪嗒啪嗒的被颠出来。视线模糊之后,卷起衣角擦,擦了又模糊。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我成长的地方。来到了母亲口中所说的大城市——温州市。刚开始与这格格不入,我总记得,我操着一口土里土气的家乡话,老师听不懂,让母亲把我领回家教一教普通话。父母对我甚好,耐心的教我,渐渐地,我也就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开始享受独生女被父母宠爱的感觉。父母是在一个工厂里上班,那里住着一堆与我家同样模式的普通家庭。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和其他小伙伴也就建立了不错的友谊。我只知道,当时,所有朋友都喜欢和我玩,来我家打游戏,吃零食,玩过家家。我母亲告诉过我,尽管都是普通人家,我在当时算为数不多的独生女,他们都有弟弟妹妹,或哥哥姐姐,家里负担不轻,很少有零食。而我却可以随心所欲的买零食吃。
当时我不懂。
每逢过年,一家人坐着长途汽车回到家乡,一身光鲜亮丽,像是衣锦还乡的样子,因为在农村,家里面的人还是觉得进厂挣钱是个体面的活。父母亲日夜劳做,可能为的就是每每这一刻,都能倍有面儿。彼时,家里已经建起了两层小楼,虽没粉刷,门是父亲用铁丝捆竹子做的,窗子是木头钉的一个“田”字。却也是村里少有的青砖楼房。每每与父亲谈到楼房时,父亲都会用强调的语气说一下,我们家可是村里边第五个做楼房的嘞。
已经习惯了的生活节奏总是会被生活中其他东西打乱然后再重新固定一个节奏,再打乱! 一天,母亲对我讲,“夜啦,你马上就有个弟弟了,你开不开心,不过我们得回到乡下,不能继续呆这里了”懵懂的我,似懂又非懂。长大后明白事理之后才知道,穷人家谈不上奢求富贵,就连衣食住行都处处难为情,尽管父母起早贪黑的做事,外地打工的普通家庭也没有能力在大城市的医院就医,还是老家方便又实惠。之后,没过一个月,我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外婆家。
那年我十岁。
来到了乡下,我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每天走坑坑洼洼的路去上学,傍晚就拉上伙伴漫山遍野的拾柴火,采绿豆菇,一到周末天不亮就下水库摸螺丝,一摸就是一上午。有外婆,有妈妈,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快活舒适的日子了。两年光景一晃而过。弟弟也有两岁多,我也小学毕业了。这两年多单靠父亲一人赚钱,四个人花钱,实在是入不敷出,母亲为了顾及家里,不得已再回温州干点小活,这次不再是我,而是带着弟弟去读书。
母亲临走之前,帮我买了一款手机,方便以后我和家人联系。当时的我别提有多兴奋,兴奋到几乎忘却母亲第二天就要离开我,而这一离开只得一年后再见面。
初一初二年级在镇上念书,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快到我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一段存档。
初三暑假,父母亲想回家捞点事做,说是家乡政策好。顺便管一管我的学业,总不至于连个高中都读不了。于是父亲白天骑个摩托车出去找事做,晚上回来有空便教我功课,知识分子不愧是知识分子,教起数学来,一套一套的。他也常得意的说“我当时读书,家里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初中毕业后还卖了几年鱼赚了些钱,再回去读高中的,只差几分便有个好前程。”说完后总要数落我一番“哪像你们,条件这么好还不用功读书,这要是放在我那个年代........”
这几个月,父亲教我当真是花了一番功夫,我也不负众望,总算是让弱势的数学成了优势。而我,在班级本是空气一般的存在感瞬间成为数学老师的“新宠”。说来也奇怪,自信心这种东西随之而来。
中考即将来临,临考前,父亲对我讲:你要是进了县重点中学,那就是一只脚迈进大学了。这句话我从小到大不止听了十遍,因为这是我们那边大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母亲则让我同时报定向师范,她总认为考上编才是铁饭碗,比什么都强。
然而,中考成绩出来后,心凉了一截。差县重点中学分数线十几分。几近满分的数学也弥补不了五十几分的英语,定向师范自然也没戏。
父母亲倒也没说什么,本来也没寄太大希望在我身上。这一年过后,父母亲又重新回到了温州厂子里做事,说是在家做事太吃力,常常汗流浃背的在外面四处奔走,又没点油水。
高中三年在一所民办高中读书,和初一初二那样。成绩平平,每天浑浑噩噩。在班上可能也就班主任熟悉我了。高考结束后,父亲特意回家接我去温州。
“去温州找点轻松事做,赚点读专科的学费”
“我不去,我要复读”我像是中了魔障一样回答。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真不去?专科就专科嘛,报了师范,出来教书”
“我想读本科,不想当老师,当老师有什么了不得”这是我第一次袒露心迹,不想当老师。
“那随便你吧,那你就努力读,”父亲觉得劝我无济于事,也就不再劝了,其实,我知道父亲还是想我考个本科,挣个面儿,村里人没几户出过本科大学生,那出了大学生的家庭,个个走路都是雄赳赳的。
成绩没出过几天,我就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踌躇满志的折回母校复读了。间歇性的理想支撑着我读完高四。
这一年春夏秋冬都是掐着秒过的。2015年高考成绩再一次出炉。等成绩那刻,真是人生头一回看到全家一起紧张,手足无措,其实我也估分了,三本的样子,不过心里,还是期待一丝幸运降临。怔眼一看:467。
果不其然,三本。
这下报志愿难办了,昂贵的学费成了普通家庭第一大难题。好在这么些年,勤俭持家也存了一点钱。以母亲一如既往的行事,恐怕就是让我随便读个师范大专,出来当个小学老师。
“报志愿吧,看看高考天地有没有适合的学校”
“我看看,****这学校怎么样,就报道费太贵了”我翻了翻高考天地说道。
“这专业不好啊,还是报师范类好点”果不其然,母亲想我读个师范类。
“我好像读不了本科师范类专业,分数不够啊!”“而且这设计专业我很喜欢,我又喜欢绘画”我据理力争。
“学费那么贵啊,一年又要去我几万嘞”
我很清楚为了支撑这个普通家庭,父母亲这大半辈子有多苦,从一无所有到存钱做了个楼房。再到有点小积蓄……我沉默不言。
“那随便你,你喜欢你就报,大不了我再找个小工做做,也就四年”母亲犟不过我也就答应了。
键盘啪嗒一声,报志愿这事尘埃落定。
8月中旬, 录取通知书送来了,家里也不打算办谢师宴,在我们这勉勉强强的三本办的也不好意思。
现如今,大学四年面临毕业,找工作更是拖沓。几次三番的和父母亲探讨毕业后的出入,普通家庭难免为此忧心。
今年暑假。
“你还是考个教师咯,我们这普通家庭,有编制晓得比打工强几倍,嫁人也不愁,你看你那同学,读了个大专,考了个特岗,不一样领工资”母亲在饭桌上一再强调。
“是咯,设计专业不好出来找工作,编制是再好不过咯”父亲如今也附和道。
“好,我今年就备考”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于是我买书了……
梦乡里,已经开始憧憬我那普通又安定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