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8岁,上一年级。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为我家勤恳工作8年的老黄牛“大黄”生病了。本来就不苟言笑的父亲,更加沉默,更加郁郁寡欢。记忆中大黄秋天的时候开始生病,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离开了我们。
大黄生病的第一天,父亲就知道了。它一直由父亲负责喂养,一天喂几次饲料和草,几点饮水,非常规律。当父亲看到牛槽里的草料连着两次几乎没动时,就牵着大黄去了镇上的兽医站。此后一段时间,我看到了外表冷淡,有着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父亲表现出来的另外一面。
当天放学回家,我惊奇地发现,从来不进厨房的父亲,蹲在灶前,用给全家煮饭的锅熬着一副汤药。我怯怯地问:“爸,我妈呢?”他回答:“在房里吧”。恰巧母亲从厢房门里出来,悄悄对我说:“你爸不放心我,怕我把剂量和时间弄错了,要自己做才放心。”
到了初冬,父亲又开始倒腾那间平时放东西的厢房。母亲问:你腾这屋子干啥用?他说:牛棚透风,太冷了,把大黄挪到这间屋里来。母亲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句:只差上炕了。
随着天气不断转冷,我们家飘出的不仅仅是药味了,还有了小米粥香甜的味道。只是,除了年幼的弟弟能喝到半碗,其余一盆都是给大黄的。父亲把全副身心都放在这头老黄牛身上了。他有时失神地看着它,有时轻轻摩挲着它的头,更多的时候,蹲在大黄身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烟。
看着父亲这样,我们多么希望大黄赶紧好起来呀。可是,它很明显地一天天衰弱下去。村里开始有人劝父亲:赶快卖了吧,趁现在还有点肉,还能卖几个钱,等到瘦得只剩下骨头了,屠户可不会收了。父亲沉默不语。
印象中,那个冬天格外冷,鹅毛大雪一直在头顶飞舞着,父亲一直紧锁双眉忙碌着。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重压带给父亲的影响,看到了父亲的挣扎。
对于庄稼人来说,牛在一个家庭中的位置是很重的。它既是最主要的劳动力,也是最重要的家庭财产。而大黄,它对父亲来说,还是一起对抗生活的战友和亲密无间的伙伴。
那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大黄被埋葬在它经常工作的地头上。以后,每次下地干完活,父亲都会在地头树荫下,默默吸一会烟。田野中消瘦的父亲,在我心中犹如一座静默的山,那袅袅的烟雾,熏得我双眼潮湿,内心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