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种梅去
三月正是赏梅时节。
西郊梅园的梅花开得烂漫,水畔、桥边,假山旁、粉墙内,随处可见,形姿各异,清香四溢,或疏枝缀玉,或虬木流红,迎风照水,果然芳姿秀美,风韵洒落。
西郊梅园占地约3000亩,有精心打造的梅苑景点,梅树1万余株,有骨红、朱砂、绿萼、美人梅、宫粉梅等100多个品种,更有移栽的宋梅、梅王、梅后。移步于梅园,徜徉于花海,但闻燕语莺歌。游人颇多,或情侣夫妇,或朋友同事,或老人孩子,一时之盛。丽日,和风,梅香,微波的湖面,软媚的评弹,古雅的茶道,一切都让人心情愉悦,浑忘了诸多恼人的俗事。
然而心里终有不足。隐隐觉得这样的赏梅怕难得真趣,仅仅只是走过、看过,随后又陌路了。
为赏而赏,不是我的愿望。心里分明的想真正拥有一株梅花。
梅花在中国是最历史、最文化、也最平民的一种花树。她当然高洁,然而并不高高在上,她贴近底层的民众,贴近百姓的平常生活。梅主酸,古代梅子长时间被作为调味品,《尚书》说 “若作和羹,尔唯盐梅”, 《礼记》里也有记录:“桃诸,梅诸,卵盐”,意思是用盐腌制桃、梅,加以收藏。三国时曹操和他的士兵一起望梅止渴,可见梅的食用非常普遍。
赏梅大致始于汉代。贵族文士可以赏梅咏梅,平民百姓也自可予以大声赞美。品赏梅花有“四贵”之说:贵疏、贵老、贵瘦、贵含,可见梅花不宜扎堆拥在一起。梅有独立的人格和自我的灵魂,俯仰侧卧,横斜依攀,每一株有每一株的精神世界,每一株有每一株的独特之美,她合群,但不屑结党,崇尚个性和自由。
梅以韵胜,以格高,赏梅宜静,人不宜多。南宋张功甫有《梅品》,专门谈欣赏梅花。赏梅有“二十六宜”,譬如薄寒之时,微雪之中,清溪之边,明窗之侧,苍崖之上,不一而足,赏的是一种情趣,是一种意境,是人、梅与时与境的机缘巧合,是相遇时的心灵融通,强求不来;绝不为赏而赏,更不是为了不负春光,或某种热闹。
南宋杜耒有一首《寒夜》诗,写得很是雅致:“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读来让人浮思联翩,内心也热腾腾的。这时的梅花生活的气息很浓,想来她也感动于主客之间的友情吧。明窗、皎月,疏梅,清风,是怎样一幅动人的画面?我甚而想到,近乎古板的梅花在月下竟也翩然起舞了。
然而这样的梅花终究也还只是点缀,与人隔了一层。人梅相知,或者人就是梅梅就是人,那才是赏梅的极致。元末贡性之有《梅》一首:“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 明月满天天似水,酒醒听彻玉人箫。”夜寒难眠,唯有梅花相伴,此时的梅花才意义非常,人梅彼此相依,梅之于人,恐不仅仅停留在欣赏这一层次了,梅已完全是诗人心灵的寄托了。贡性之善画梅竹,有《翠竹红梅图》,又有题画梅送友人诗,其之爱梅可见一斑。
与此相似的是宋人黄升。黄升《南乡子•冬夜》说:“万籁寂无声,衾铁稜稜近五更。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在这个冰满玉瓶的夜晚,诗人心念梅花,梅花也怜念起诗人,他们真是一对知友!有友如此,夫复何求?每读至此,不免感慨:我何如贡生,何如黄升!
隋代赵师雄与梅同饮,北宋林和靖梅妻鹤子,元人王煮石画梅成癖。什么时候自己也拥有一株梅花呢?
不如,且种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