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二字,少年时我们常挂在嘴边,年长时常埋在心里。它似乎总被和叛逆、出走联系在一起。电影的开头也是这样,主角偷偷地自制吉他、偷偷地看音乐录像。一个才华洋溢的叛逆分子,一场一触即发的家庭大战。我满以为主角会带着吉他离家出走,在他方成就自己的梦想,而后衣锦还乡改变家人对音乐的看法(为自己的庸俗和肤浅感到惭愧)。然而剧本并没有写什么未来。
故事源起于一百年前。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因为丈夫离家追求音乐梦想而破碎,孤儿寡母自力更生,家族族训:no music!就这样世代以制鞋为业,传承了上百年,和乐安稳。但是这个整体中已被隔出了一个禁区,无人敢提。直到主角米格的出生,这个禁区的幕布才被揭开,重新与整体连接上,最终迎来完美的大结局。
整个故事在亡灵节的一天中发生,孩子问我,我们有亡灵节吗?
亡灵节啊,在我们的传统中,有许多纪念先人的节日,清明、中元、除夕。如果要说与电影中的亡灵节最相接近的,那便是中元了。我们称七月为鬼月,在中元的时候,我们会在祠堂布置好八仙桌,郑重地摆上酒菜。这时候,小孩不许哭闹,狗子也不可以进祠堂。怕是会冲撞先人。更为紧张的时刻,是夜晚。奶奶说晚上的时候,先人们会回来摸摸家里的米缸,看看子孙们的生活是否无忧衣食。因此每到半夜我总是格外地紧张,我们睡的房间里可就放着一个米缸啊!这个夜晚无论是老鼠还是蟑螂,我都隐约觉得它们在黑暗中看着我。脑海中自动播放恐怖片集锦。
多年以来,我们的影视作品中呈现得最多的,总是黑白的色调,冰冷、压抑、阴暗,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让我们胆颤心惊。我们想象着那个世界,总觉得很冷,总觉得阴森可怖。而电影里的色调,只有温暖。每一个场景都很美,再多的形容词都是累赘。一座万寿菊花瓣铺就的花桥,橙黄色闪着光芒,亡灵世界下是清澈又清澈的水,亡灵的消失是橙黄色的尘埃。消失,是人类永恒的恐惧。恐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恐惧从人们记忆中永远消失。所以人们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
电影中人类的第一次消失是从人间,第二次消失,是从人们的记忆里。当他被人彻底遗忘,那么他就会永远消失。换个说法,在那个世界,只有被遗忘才会消失。只要人间供奉着他们的照片,他们就可以回到人间,可以和家人一起载歌载舞,可以看看自己的子孙,可以带回家人的贡品。我想起祠堂中供奉着的牌位,想起每年中元节在纸钱上郑重写下的先人名字与在世之人的落款,想起焚烧纸钱时怀着的虔诚的心。我们怀着虔诚的心啊,祝祷那个世界的温暖美好,希望我们的爱可以到他们身边,我们的思念可以让他们安好。这是我们对先人的愿望,也是对后人的愿望。
人类很渺小,而我们更是像微尘一样,不管是存在还是离开,只有深爱我们的人才会记得。电影中营造的亡灵世界是对世人最大的安慰,它在告诉生者,从前的人会一直爱我们;也告诉生者,将来的人同样会一直爱我们。
我们不知道生活中是否有那样一个世界存在,但是,那样一个世界,其实不就存在我们的记忆中吗?
有人说这是将梦想和亲情结合得最好的电影,不知是否当得起“最”字,但总归是很好的。埃克托“寻梦”,米格“寻梦”。埃克托为追求梦想不得不离家,米格也为追求梦或许不得不离家。埃克托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想要暂停,回家。米格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被点化、回家。而那个所谓的歌神并没有家,他也没有梦想,他追求的是名利。
在曾曾祖父与曾曾孙追寻梦想的过程中虽然产生了误会,但是并没有使他们和家庭决裂,他们带着爱出发,最终也带着爱回归了。爱与梦想,本不矛盾。不必埋藏也不必阻隔。
电影中对爱的展现贯穿全片,生者闯入亡灵世界带来的震动并不足以使阴阳失调,只是若太阳升起,他便永远也回不了人间而已。这时候的慌乱也只发生在他的家人之间,在世的家人与亡灵世界的家人。与整个人类无关,又与整个人类息息相关。
影片中主角曾一度错认自己的曾曾祖父,看到最后,不禁感叹:希望你早点死的,一定不是亲人。亲人第一看到的是你,其次才是你身上附加的其他。梅尔达给米格的第一次祝福包含着永远不许碰音乐的条件;第二次祝福是记住我们永远爱你;第三次祝福时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因为太阳马上就要从地平线升起。米格回到人间,将埃克托的爱带给了可可,融掉了记忆中的积雪,唤回了曾祖母,唤回了曾曾祖父,也唤回了音乐。这个家被割裂的那个部分终于拼接上了整体,没有一点裂痕。
最后的结局很美:在又一个亡灵节到来之时,可可和爸爸妈妈一起通过了关口,踩着橙黄色闪着光的万寿菊回到了人间的家。这个家有美食,有花瓣。有音乐家,也有制鞋匠。梦想与家庭并非对头,鱼与熊掌可以兼得。我心下感慨:剧本根本没有必要写未来。
谁说大团圆结局不深刻不催泪?
看完电影你一定知道你现在脑海中都想着谁,也知道谁的脑海中在想着你。我们坐了一会儿才离开放映厅。心里的那些阴霾一扫而去,也因为身旁的妹子也因为电影里的万寿菊。
或许,我们的缅怀不应该太沉重。下一个中元节,大家都应该好好问问长辈,祖上是否出过独具个性的人物,我们可以试着接过衣钵;实在没有,你就努力去成为那第一个,成为那个埃克托,成为音乐家,成为美食家,成为制鞋匠……那都是没有的事,我只在你的未来看到了一个慵懒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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