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边境,有座被青山绿水紧紧搂在怀里的老镇子。阿伟打小在这儿疯长,性子像极了湘江——遇着礁石能绕出柔肠百转的弯,撞上惊涛又能稳稳托住翻涌的浪。
别家娃听老人们讲“水猴子”,要么缩成个鹌鹑样,要么抖得像筛糠,唯有阿伟,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追着问:“水猴子真能踏浪飞?它们眼睛是不是比夜明珠还耀?”老人们摇头叹:“水猴子是水中精灵,专引生人往深水拽,再没影踪哩。”阿伟偏不认这个理,湘江涨水时,他光脚蹲在河滩,瞅着浪花儿碎成银鳞,指尖轻碰水面,跟摸自家养的鱼似的温柔。爷爷叹着气摸他脑瓜:“水猴子是湘江的守护神,得打心眼里敬水、懂水,才能和它们处得太平。”阿伟把这话嚼得稀碎往肚里咽,再碰水时,动作轻得怕惊着梦里人。
那年晌午,日头把江面晒成金箔,阿伟蹲在码头钓鱼。鱼漂猛往下沉,他拽竿子的劲差点把自个儿甩进江——钓上来的不是鱼,是块刻满歪扭纹路的木牌,水珠顺着木牌往他鞋上蹦。阿伟盯着纹路,心跳得跟擂鼓似的:这准是水猴子留的标记!他扔了渔网就往江边疯跑,鞋陷进泥里也不管,直到瞅见江面下藏着个黑洞——江底竟有座洞穴!
进洞时,阿伟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洞顶漏下的光,把水面碎成千万片玻璃,水草绿得发颤,石头上还留着水猴子带水的脚印。再往里,他瞅见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景:水猴子垒的石屋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巧劲儿;巴掌大的鱼儿绕着水草园游得欢快;还有几只水猴子坐石头上,拿尾巴拍水玩,瞅见阿伟也不躲,眼睛亮得像坠了星子。
阿伟蹲下,指尖刚碰水面,一只水猴子游过来,毛茸茸的爪子轻轻碰他手。那瞬间,阿伟浑身麻酥酥的,像摸着了湘江的脉搏。打这起,他常往洞里跑,给⽔猴子带野果子;水猴子也不藏着,教他认暗流、找最清亮的水源。镇上人背后嚼舌根:“阿伟魔怔了,跟水猴子缠不清!”阿伟只当没听见,他知道这些精灵心里装的全是善,哪像传言里凶巴巴的。
这事传到贪心商人耳里,那家伙眼都红了——水猴子有神奇力量,抓来能换金山银山!他雇了十几个壮汉,扛着带倒刺的大网、能震晕水族的铁家伙,凶神恶煞往江边闯。阿伟听着风声不对,疯了似的往洞穴跑,边跑边喊:“不能抓!水猴子是咱湘江的守护神!”商人把脸一拉:“少装圣人!今天谁拦我,谁就是跟钱作对!”
船队到洞穴口,商人下令撒网。网刚沉水,江面突然翻起黑浪,浪头卷着碎冰似的,拍得船板“咚咚”响。浪跳子(阿伟给最机灵的水猴子取的名)带着同伴在水下疯搅,漩涡一个接一个,把网绞得稀烂。商人急了,让壮汉开铁家伙,“嗡嗡”声震得鸟都往下掉。阿伟瞅准空当,扑到船沿把铁家伙拽进水里,大喊:“你们断它们活路,湘江能饶过你们?”
水猴子们趁乱拍起更高的浪,把商人的船往岸边推。阿伟死死抱住商人的腰往岸上拖:“你摸摸良心!有人掀你家,你啥滋味?”商人脸青一阵白一阵,脚踩上泥地时,整个人瘫成滩泥。
风波平了,水猴子围成圈,用爪子蘸水在阿伟手心画圈——这是它们谢人的法子。打这以后,湘江水清亮得能照见云彩,鱼群多得能把船抬起来。镇上人再讲水猴子,语气里没了怕,只剩敬重:“那是阿伟的朋友,也是咱湘江的守护神!”
阿伟成了镇上的“水顾问”,谁家和水打交道犯难,都找他。他把水猴子教的本事全传开:啥时涨潮、哪片水域鱼多、咋避暗流……小娃们追在他屁股后头,江边常传来笑闹:“阿伟哥,水猴子今晚来不?”阿伟指星星:“瞅那最亮的星,水猴子正瞅咱呢。”
多年后,外乡客来瞧湘江碧波荡荡,鱼儿跃得欢快,问老人们咋保养的。老人指了指江边放风筝的阿伟,还有浪里一闪而过的水猴子影子:“因为咱这儿,人懂水,水护人,精灵也敞着心交朋友哩。”
阿伟老了,仍爱蹲江边。浪跳子偶尔还往他肩头蹦,只是动作慢了些。夕阳把他俩影子铺在水上,像幅永不褪色的画。镇上娃们围过来,听阿伟讲当年追木牌、闯洞穴的事,眼睛亮得跟阿伟小时候一个样。故事结尾,阿伟总笑着说:“只要心里装着‘敬’字,湘江的精灵,永远是咱朋友。”
打那以后,每到月初,江边准摆着新鲜果子和鱼干——是镇上人给水猴子的“心意”。水猴子也不白收,遇暴雨发水,引着水流往安全处走;旱季时,搅动江底让地下水润庄稼。人和精灵,就这么把日子过成了诗,在湘江边一代传一代,把“敬畏”与“友善”,酿成了最甜的酒……
后来阿伟带孙子到江边,浪跳子的孙辈也来蹭他裤脚。小娃伸手想摸,阿伟轻轻拍开:“要轻轻的,像摸风一样。”小娃学着爷爷的样子,指尖刚碰水面,小水猴子就用尾巴卷了片柳叶,轻轻放在他掌心。江边的风掠过芦苇,把笑声送得老远,就像许多年前,阿伟第一次触到水猴子爪子时,那阵麻酥酥的、直通心底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