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啊,林先生,最近的信几乎都要间隔一整个季节,上次我们方才说到冬天,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将袖子卷起来,身体微微生热的时刻。春天好像已经来了很久很久,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把自己关在疏密无序的工作中、胡乱搪塞的餐饭里,自顾自地闷头生活着,不甚了解在这褊狭的空间之外,世界上有哪一朵花开了,哪一朵云与春天的风轻轻招了一个手。宁静的日子似乎一去不返,现实中有许多突发状况在等待我忙碌补救。
这段时间,我差点完全丧失了感觉,像一个空壳,敲在土地上,撞出咚咚当当、毫无美感的声音,但因为是空的,所以什么都不会被溅出来。这样一想,便开始随便对待自己,反正内心里已经没有非要好好捧住不可的东西了,要摔要砸无所谓。不过,这多少是掩人耳目的怄气话,你知道的,当我真正弄丢一些人和物的时候,其实我比谁都更想要挽留。
我发现我越来越习惯口是心非了,这就好像是自我的一种保护机制,藏起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以免被束胁,被伤害。说“不”变成了方式之一,“我不喜欢你”,“不想念你”,我很少能大大方方地坦白,“我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失去你”,承认自己动了超乎对方想象的用情,这件事对我来说还需要再费一点力气。林先生,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谈论到的那本《小王子》吗?小王子离开星球的那天,纵然不舍,但玫瑰花还是说“别这么磨磨蹭蹭的。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走,现在就走吧!”她真是朵骄傲的花啊。
但如果有一天,我也说出了这样的话,你能不能不要信以为真。或者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学会讲出那句,“我在意你,需要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林先生,我总是还不够成熟,还有好多好多别人能轻易办到,而我却无所适从的事情令我嗒焉自丧。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也算是个大人了,我能把日子过得秩序井然,我有独立的生活空间和经济来源,之后才发现这是多么可笑的误解,如今看来,那并不是我的本事,那只是生活的仁慈。当生活真正开始对我有所动作的时候,在那些即兴的灾难面前,我便又回到了那个容易情绪化、意志消越的人,又开始把一切搞得杯盘狼藉,又急忙需要命运的开恩。
命运总想教会我什么道理,可我却只想哭泣。
我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对不对。林先生,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只能这样了,反反复复的,什么都无法玉我于成。最近尤甚,几乎没有好好生活的动力。
在这个春天,我有很多东西都坏掉了,剪坏的头发,跌坏的膝盖,弄坏的眼镜,办坏的任务,摔坏的通讯工具,以及变坏的亲密关系。还有什么是好的呢?林先生,我想,只有这个春天本身是好的,写信这件事情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你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