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会不定期更新一条计划行走的路线,有时会酝酿很久,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去湘西只是两分钟就决定下来的事情。有一个不算短的假期,本来想去宁夏看岩画,看看腾格里沙漠,再重走夏河,补上上次没去郎木寺的遗憾。算算时间,这样绕一圈,会非常匆忙,这匆忙里会生出太多焦躁,应该不是我要的旅途。
随意在网上翻看地图,“湘西”一词一下跳入脑海,马上查看车票,有两天后唯一的一张卧铺票,16个小时的车程。是我心中的旅程了,下单,订了剩下唯一的一张票。
念想,是心里种下的一颗种子,以时间和期待浇灌,逐渐形成果实。
有一次读一篇有关墨脱的文,只一个开头,便有某些热烈焦灼在心中蠕动,我不敢把那篇文看完,我知道看完后,心里会有一条纵线,它由我的居住地,贯穿半个中国,终点是墨脱。太了解自己,念想生出,便会不计后果来完成。
20小时后抵达吉首。
这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十年前去凤凰古城,就经过此城。但那时一心想着去凤凰,吉首于我只是一个带着古韵的地名。后来在一位熟悉的摄影师镜头下,再次看到吉首的身影,便对此城顿生好感。其实我不知道此行是要来探秘湘西,还只是来看摄影师镜头里的吉首。反正,我来了。
吉首的古城区又叫乾州古城,万溶江边壁立的吊脚楼,如韵律般起伏在两岸。索桥、坝桥、风雨桥,在适时的距离相继出现,恰到好处。
傍晚时分,居民会来江边洗衣、聊天、游泳,特别是孩童,胆大的会走到七八米高的索桥跳水嬉戏。
清晨刚好有雨,风雨桥里聚着歇雨的人们,多数是老人与幼童,也有年轻的妇女,背篓背着幼儿,提着肉菜经过,遇到熟人会停下来唠唠家长里短。有老人独自静坐、看报纸。还有卖手工刺绣的老妇人。
万溶江碧绿宁静,在细雨里静默着。这样的场景,像从古旧的画卷里走出来,置身其中,内心惊动,生怕一个鲁莽,惊动了它。
乾州古城的好,不是它里面存留了多少古迹与历史。古城是依旧修旧,布局延续了明清时商城的格局走势,有些砖墙亦可见簇新的黑白,但它不突兀,斑驳旧墙与新墙交错,延续的是淡定从容的生活节奏。
门廊前常见端着饭碗吃饭或坐在矮竹椅上聊天的人们,小狗摇着尾巴,伸长鼻子四处闻嗅逡巡着。会有小猫倏地掠过,或伸着长长的腰身躺在主人脚下。
一个转角。一阵笛子声入耳,抬头,阳台上有小姑娘在专心练曲子。
走着走着,会突然撞见一扇木雕圆门,镂空里只见翠兰摇曳。
或一爿打开的门面,内里挂了各种木雕脸谱。在我探头的当儿,立刻有人招呼,姑娘,进来看看吧,没关系的。看完他家还热心带你去左邻右舍参观,亲切得如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类似的展览,不收门票,也不图任何商业利益。你可以流连半天,好奇的也可以打破沙锅问到底。
细雨纷飞的胡家塘,素墙黛瓦,碧水荷塘,四周环以石径,中为横堤,垂柳依依。
春种一院兰,夏养一塘荷,秋守满堂桂花香;酷暑时节一碗井水拔过的冰凉甜酒解了燥热,严冬腊月一盅热气腾腾的甜酒冲蛋驱除湿寒;闲时喝茶听戏摆龙门阵,偶尔斗斗蛐蛐打打纸牌,悠闲的生活掩映在塘周垂柳的浓荫之下,踏实的日子过得恬淡宁静。
吉首除了古城的安宁朴素,新城也妙不可言。
一座城的妙,在于它精神和气质。环境与文化底蕴,会赋予城独特的气质。吉首为苗语的音译,意为“生养的地方”。
都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一座依水而居的城,因为水的滋养,有了生命,有了性情,有了灵慧。青石板,吊脚楼,雕花窗棂,古朴秀雅。江水如带,潺潺有声,柔韧灵秀。吉首的人,善良淳朴,热情好客。
有人问黄永玉的侄子:“是不是凤凰人都爱家乡?”
“嘿嘿,像他那么爱的,少。”黄毅笑道。
黄永玉在凤凰的沱江上,建了风、雨、雪、雾四座桥。
在吉首,则建了花、爱、肥、醉四座桥,相错而立,横跨峒河,想想都美。
其实之前已经见过爱桥,那是在小林老师的摄影作品里。初见便惊为天人,总觉得吉首这般处于湘西之境的城,会淳朴含蓄得如邻家女孩,怎会在桥上矗立如此热烈张扬的现代雕塑作品?
黄永玉为桥写过美妙的句子, 他懂桥。二十多年前他走在巴黎、翡冷翠,想家乡的桥,“杜鹃声里阑干”;想人在桥上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善良的感应;想“桥,是巴黎的发簪”。他说:“桥不会破坏风景,桥本身就是风景。”
那天,从矮寨回到吉首已是傍晚,说去看一看四桥吧。临近火车站,便听见水声潺潺,流光溢彩里,恰见两个御风少年,身子轻盈,舒展臂膀,深情长吻。雕像立于拱形的桥身的正中,俯瞰峒河,峒河水流成帘。
次日白天,寻迹而来,浩大的水流,磅礴冲击而下,落差撞击形成雾气,瞬即从听觉到视觉上给予强大震撼力。爱吻中的男女,自由如鹰,展翅翱翔。“爱如潮水!”那一刻,涌入我心里的是这四个字。世间所有纯粹的爱,都该如此荡气回肠。
黄永玉是真正懂得爱的人。
林徽因曾说:“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或许,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就像爱上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吉首,便是一座如此的城,来了,你就会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