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伟仔随着人流摸索着上了火车,并在自己所在的包厢里安顿下来。
站台上,人们你推我让,全是离别的不舍与停不下来的焦虑。
这时,车窗外一对年老的夫妇拉着一位年轻漂亮的长发女孩儿的手不停的说着话。看上去他们好像对姑娘的这次旅行很不放心,尤其是那位妈妈,她耐心地告诉女孩子该把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不可把头探出窗外,如何避免与陌生人交谈等等。
不得不上车了,父亲拍拍女孩儿的肩膀,一直陪着她上了车。很快又走到女孩子所在包厢的车窗外,一脸关切中隐隐有些担心地看着女孩儿。
女孩儿与伟仔正好一个车厢,她一坐下来就对着车窗不停地挥手。伟仔在脑海中自顾自地想象着女孩儿的容貌,嘴角向上微微地翘着。但有一点他似乎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从她脚后跟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响,他知道她穿的一定是拖鞋。
伟仔希望能听见女孩儿说话的声音。火车驶出站台后,他问她:“您是到北京去的吗?”
也许是因为伟仔的座位太靠近角落里了,也许是他这个人太安静了,以至于他的问话声音吓了女孩儿一跳,使她不禁轻声惊叫了起来:“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是啊!眼睛没有毛病的人却常对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想必是需要他们看的东西太多的原因吧。相反,双目失明的人倒能凭着感官体察到周围事物的变化。
“刚开始,我也没有看见您,不过我听见您进来了。”伟仔说。他心里想“只要我坐在远处不动,她就一定不会发现我是一个瞎子。”
“我到石家庄下车,我的姑妈到车站接我。您在哪儿下车呢?”女孩儿说。
“我到北京,然后去香山。”伟仔答道。
“是啊 ,现在正是黄金季节。”女孩儿说着。
伟仔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眼睛没有失明时所见到的景象及遐想——漫山遍野的枫叶,不同层次的一片红彤彤,犹如在明媚的阳光下竞相开放的花儿。昏黄时分,迎着火红的夕阳,坐在山顶,红叶间,听着山风,有少量的葡萄酒助兴......游客都已渐渐下山离去,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到了夜晚,万籁俱寂,仿佛在一个阒无人烟的地方,整个自然都在自己的怀中。
女孩儿默默不语,是不是他的话打动了她?还是她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多情善感的白痴?
突然,伟仔竟然傻帽般地问了一句话:“外面天气怎么样?”话一出口,他就后悔死了,生怕女孩儿察觉自己是个瞎子。
然而,女孩儿对他的问话似乎不以为然,很显然,她并不知道伟仔是一位盲人?她的话语立刻解除了伟仔的疑虑:“您自己往外看看不就知道了嘛。”语气十分自然。
伟仔沿着铺位轻轻地挪到车窗边。窗子开着,他面窗而坐,装出一副欣赏外面风光的神情。他在想象中能看见电线杆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您注意到没有?”伟仔试探着说,“树好像是在动,而我们好像是静止的。”
“总是这样的。”她说。
伟仔把脸朝女孩儿转过去,有好一会儿,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
“您有一张挺有趣的脸。”伟仔有些忍不住了,他变得越发大胆。他知道对方是不会生气的,因为女孩子们很少有人不喜欢夸奖的。
她愉快地笑了,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您这样说,我倒挺高兴的,人们一张嘴就说我长得漂亮,我都听腻了。”她说。
“这么说,她一定长得很漂亮了!”伟仔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他大声地说:“是啊,有趣的脸同样可以是漂亮的啊!”
“您真会说话,不过,您干嘛这么认真呢?”她依然微笑着说。
“您马上就要到站了。”伟仔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还好,路程不是太远,要是在火车上再坐上两三个小时,那可真叫人难受。”
然而,只要能听见她说话,伟仔坐多久都没关系。他觉得女孩儿说话的声音,犹如高山流水,清澈动听。他甚至联想到只要一下火车,女孩儿就会忘记这次短暂的邂逅。然而对他自己来说,却会一直想到下车,也许在以后的某个时间里他也会时时记起。
汽笛一声锐鸣,车轮的节奏慢了下来。女孩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伟仔不知道她是挽着发髻,还是梳着披肩长发,也许是剪着短发。
列车缓缓驶进站台,车外,脚夫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响成一片,这时车门口传来一位女人的尖脆的说话声,伟仔知道一定是女孩儿的姑妈来接她了。
“再见!”女孩儿说。
她站得离伟仔很近的地方,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扑鼻而来,他想伸手摸摸她的秀发,可是她已经飘然而去,只留下一股清香缭绕在她站过的地方,任由他去捕捉。
车门口一阵骚乱,一个男人结结巴巴地道着谦走进包厢。接着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把伟仔和外间世界又隔开了。他回到自己的铺位上,汽笛一声长鸣,,列车徐徐开动了。
车越开越快,车轮又发出有节奏的响声,车厢轻轻地晃动着。伟仔摸到窗口,面朝窗外坐下来,外面分明是阳光灿烂的白昼,而对他犹如漆黑的夜晚。现在,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旅伴,也许又会有新的故事。
“对不起,我可不像刚才下车那位那样有魅力。”一男人搭讪着说。
“那位姑娘挺有意思,您能不能告诉我,她留的是长发还是短发?”伟仔真诚地说。
“长发,乌黑发亮的披肩长发。不过我特别留意的倒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长得很美,但对她却似乎毫无用处——她应该是个瞎子,您难道没注意到吗?”那个男人有些迷惑不解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