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记起所有的事。我问他之前为何不联络我，他只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并不肯多解释。

我带他回去见我爸，差点把我爸吓出心脏病。我们都知道这事诡异，于是尽量低调，但周围还是炸了锅。不管谁问，二叔就一口咬定了不知道。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他是被河水卷到了下游，然后失忆，不知在哪混了几个月。等到恢复记忆就自己找了回来。只有他风水界的同行感到事情并不简单，陆续有几个找到家里，都被他给劝了回去。

玉衡轩一直没再开过，房产信息倒被他挂到中介，门上也贴了出售的电话。他同行问他几个意思，问得急了，他就一句话:老子以后不干了！

其实他并没有不干。他把玉衡轩的灯箱存到我家，然后背着所有人，带我去了上一个时间线里，玉衡轩的地址。

那地方确实很偏，送地下室的一楼和二楼还空着。据说之前卖过两次，改装的门店都关门大吉。二叔谈了价钱，带我进去看了一圈。等房主走了，他站在人行道上，对着那面落地窗，点了根烟。

“熟吗？”他说。

“当然，你要买？”

“钱不够，得把我那房也卖了，以后搬这来住。就买一层和地下，还得留钱装修买家具。”

“你说楚老师一千年，攒的那些古董和积蓄。这一下，就全没了？”

二叔几口把烟吸尽，长长地呼出口气:“谁知道呢。”

他那两处房子地段都好，卖得很快。等新房办完手续，就开始按原样装修。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去酆都，似乎并不很急，也或许换房子就是准备工作。

大一课并不多，我常去给他帮忙。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淘到的家具，大部分是旧的，正因为是旧的，看起来就更像以前的那些。尤其是楚泽那张红木书桌，刚摆好了位置，我坐到前面，都有一瞬恍惚。

“叔。”我从这个角度看着几乎恢复原样的房间，忽然有点开窍。“你摆阵呢？”

“孺子可教啊。”二叔道。

“这东西不会真是以前的吧？？”

“是，还有几件散在别人家里，没想好怎么去买。古董买不起就算了，这几大件起码凑齐了。”

“你跟他有一拼。”

“什么？”

“我说你现在干的事，跟楚老师当年拼阿蟒有一拼。你不说人家变态吗？现世报啊这是。”

“我知道你现在像他。”二叔道。“但我警告你，你这嘴别跟他学。他这样是因为我不敢抽他，我现在就抽你信不信！”

我心说你是一般不敢抽他，抽就往死里抽。上回当我的面把人家肋骨都打断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能找到我那朱砂印吗？”我说。

“不知道，怎么就成你的了？跟你有关系吗？”

“跟赤练有关系，起码给她留个念想。”

“你想多了，她们这种东西，对人世间的东西有什么留恋。”

“行吧，是我想留个念想。你给我留心找。”

“怎么跟你叔说话呢！”二叔瞪着我，眼神有一瞬恍惚，继而冲过来，一把把我拽了出来。

“错了，叔！我刚给你干一天苦力，干嘛啊！”我叫道。

“不打你，你别坐那，看着瘆人。”

我知道我现在说话像楚泽，可能眼神偶尔也像，又坐在他的位置上。二叔心里明知道不是，也容易认错。

“你什么时候去接他？”我说，“等他回来，我把这些还给他。”

“有什么好还？”二叔道，“做什么事都有个机缘。他在那边，若是有念想，也是对以前玉衡轩的念想。我把这还原八分像，他心念一起，就有个感应之地。感应多了，就有机缘。机缘成熟我就从这下去，找他也好找。”

他说要八分像，可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止八分。家纺和窗帘都是原来的样式，看不出差别。我之前没有注意，听他说了，就转到楚泽房间。那衣柜和床我原来只是觉得像，现在看来，还真是以前的东西。我站在衣柜前，冥冥中脑子一抽，哗啦一声拉开了柜门。

里面挂了半柜的衣服，有正装，有衬衫。都是新的，但是都拆了标签，就像穿过一次的样子。但这些尺码显然不属于二叔，也绝对不会是被他穿过。

“叔。”我说，“你这可比我像精神分裂。”

夜色渐深，我在他那随便吃了些，就回了商大。

不过九点多，校门口灯火通明，校内小路上却已经没有什么人。我抄偏僻近道，又怕撞见野鸳鸯，只管低着头往前赶。就在小路拐角，迎面冲过一个人，冒冒失失，正和我撞个满怀。灯光昏暗，我抬头看去，脑中火光一闪，顿时脱口而出。

“叶安？”

叶安一惊，转头就要往回跑，显然不认得我。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两人逼到近前，猛然停下了脚。

“还说没同伙，在这叫个小弟接应？！”

说谁是小弟呢？我正想，未及叶安反应，其中一人猛然上前，对着我就是一脚。叶安从身后拉我，我下意识地甩开叶安，一闪身抓住对方手臂，向后弯折，另一手反肘击到他下颌，同时松手在他胸前一踢。那人叫了一声飞出几米去。另一人抄了个棍子，顿时冲我砸来。我用力抬手一挡，铿地一声，钻心得疼。

这是楚泽的套路，他本来筋骨异于常人，又爱揣钢管，所以不管什么都敢用手臂接。现在这套路用在我身上，倒是我吃亏。我暗暗叫苦，顺势踢他下盘，趁他不稳抓过他肩膀，向后摔去。

不过几秒时间，两人一前一后摔到地上。叶安瞪着我，忽然退了两步。

“这么晚，店长亲自送外卖？”我说。

“你，你怎么知道。”他并没穿店服，看我的眼神便如见鬼一般。

“门口花语奶茶店的吧，我见过。”

“叶安！你叫帮手，休怪我连累无辜！”地上那人爬起来，转瞬间手中抛出一排纸人。

“你干什么？”我叫道。

那些纸人身上都剪了镂空纹路，表情诡异，在地上滚了几圈，渐渐舒展开来，围住我和叶安。我感到脚下的阴冷，就好像带有电荷的冷气贴着地面聚集。而这电荷附着在纸人上，令它们扭曲成奇异的形状。

“我不认得他！”叶安如临大敌，“卖弄神通，惊扰民庶，你们不怕遭天谴吗！”

“看样子是不怕。”我说，“到底什么仇？为什么追你？”

“他们要抢我师门法器。”叶安道。

“怎么叫抢，是你技不如人，愿赌服输。现在又想往回吞？”

“你们怎样我可能管不着，但你害我干什么！”

“谁教你多管闲事！”

我管了吗？我只是叫了叶安名字，他们两个上来就打，我还不能还手吗？我想着，那些阴气沿着裤脚，渐渐向上蔓延，一瞬间腿中如同蚁噬一般。我回头看了看叶安，手便对着虚空一抓，冥冥之中，一些寒气耸动树梢，从四面聚来，落在我身周，将腿上的不适压了下去。肉眼可见的地方，是淡淡的黑色气息，在我两手之间，越来越浓。

“酆都十二楼。”我说，随着那几个字出口，那些纸人发出细碎的声响，轻飘飘落在地上。

扔纸人的那个人望着我，扑通一下，忽然跪了下去。

“哥，不至于！是我们班门弄斧，我们也是商大的，都是同学，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