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想成为英雄，谁又会想要被“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呢？” 如果有选择的权力，我不会想要成为英雄。 ——记平凡却伟大的肥球。
1
一开始，没人知道肥球这个称呼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又是谁先给她起的这个外号。等到第一个学期过半时，这个外号在班上已经人尽皆知，甚至是老师，也以为这是大家对她的“昵称”，而偶尔也这样称呼她。
她长得确实很像球。
上边是小小的“蘑菇头”，下边是浑圆的身躯在紧紧的校服包裹而成的“圆球。”
小球搭在大球上，活脱脱的一个行走的“肥球”。
肥球总是独来独往。
她几乎从不与班上的人说话，下课了不会和别人一起去上厕所；吃饭也总会待在食堂的角落里安静一个人吃。她的神情总是带着一丝孤芳自赏的骄傲。了解她的人会想问她:你在装什么呢？
不了解她的人也会因为她那无时无刻都在戒备着的眼神而退避三舍。
偌大的校园里，吵闹的校园里，肥球总是孤身一人。
当然，她也并非总是能独来独往。比如睡觉得回寝室，比如上课得有个同桌。
她的寝室一共八个人，除了她喜欢独来独往以外，另外七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去上课，一起去洗澡……
无论她们做什么事情，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把肥球忘记，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当然也不能完全把她忘记，比如她就在你脸上晃悠的时候。
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无所她做什么，看起来都是那么讨厌，那么可恶！
所以每晃悠一次，她们之间的矛盾就会加深几分。而她和室友间的矛盾，又属肥球和她的寝室长最为尖锐。
肥球和她寝室长的矛盾，说不清是从哪里开始的了。
就如同被扔进洗衣机搅拌过一番的长发，彼此纠缠，痛苦却又很难分开，剪不断理还乱。
肥球的寝室长，也就是她的同桌，也是班上男生们的“女神”。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我猜无非就是:长得好、成绩好、性格好，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那会儿班上正流行《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这部电影，大家都说:寝室长就是我的沈佳宜！
应该是说:寝室长就是我们的沈佳宜！
但依我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喜欢一个人无非就只有一点:长得好看。
我曾经小心地问过肥球的寝室长:肥球为什么这么可恶？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不知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说起讨厌的人，她的嘴似乎就成了滚滚黄河之水，不吐不快。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不爱干净，浑身臭兮兮的，袜子几天都不换一次，就上一次……”
我不爱听这种被吐槽者没法反驳的吐槽，会非常影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判断。
就借口有事走开了。
肥球和女生的矛盾，太复杂混乱了。不能抽丝剥茧将它们理清，是无法理解的。但肥球与班上男生的“矛盾”，却十分地显而易见。
长得好看的反义词当然是长得不好看。所以肥球就成了班上男生都不喜欢的对象——既然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可以那么纯粹，那么自然不喜欢一个人的理由也可以那么纯粹。
自从有一个调皮的男孩路过肥球身边时，故意夸张地捏着鼻子，手舞足蹈地叫道:“肥球！你几天没洗澡了！怎么这么臭？”
他滑稽的动作逗笑了班上的大多数人，其中当然也包括坐在肥球身边的寝室长，她乐得前仰后合，自从老师调她和肥球坐在一起后，大家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
班上的男生从此发现了新大陆。
这样的美事，既能满足自己的表现欲，又能讨女神欢心，更重要的是活跃了大家的气氛，简直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自那以后，路过肥球身边的男同学就多了起来。
2
我曾问过我同桌:“他们为什么都说肥球臭？我上次体育课路过她旁边也没闻到什么怪味呀？”
我同桌神秘地朝我挥了挥手，我凑上去，他才说道:“她初中的时候很臭，那时候大家都叫她臭妹！”
“你和她一个初中的？”
同桌点点头，又用下巴指了指寝室长，说道:“你们女神也是，我们初中一个班的。”
说完又继续低头看他的小说去了。
一开始，面对同学们的孤立和嘲笑，肥球似乎有些委屈和害怕，不敢说话，只是把头倔强地昂着，不去理会。
后来有一次，似乎是忍无可忍了，她站起身和来她身边的阴阳怪气的男生吵起来。
他们都老师被叫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中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后来肥球再也没有和班上的男生发生过更加严重的冲突。
面对课桌上画着的一头猪，作业本里写着大大的“肥球”二字，她都一笑而过。
再后来，在与肥球的交谈中，我偶然才知道那几次老师对她说的话大底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们来吵架的地方！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就好了，你把你的学习搞上来！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好，课文刚学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下想背得不牢固都不行了。
老师让肥球把学习搞上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肥球的成绩在班上属于垫底级别。
我也属于学渣级别，上课不听课，作业什么的，那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奇怪的是，饶是我闭着眼填英语试卷的答案，考出来的成绩也比肥球要高上一些。
我那些毛病肥球也都没有，她上课永远坐得端正，记笔记虽然不太跟得上，但也勉强在记，作业即使写的题错了很多，但总会按时交上……
语文老师在一次月考后对我说:这个班再也找不到比我还要差劲的学生了。
不过在说完以后马上就沉默了，因为他翻到了肥球的成绩单。
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不只是因为这一句话，更是因为在刚开学阶段，大家都还不太熟悉的时候，他多次看到肥球努力的身影，便在班里鼓励道:大家以后都要像肥球同学学习……
那时候班上响起一片嘘声，或许这老师也在暗暗给肥球打气，一定要加油啊！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狠狠打他们的脸！
也许也是没想到，打脸确实是发生了，只是没想到是自己被打脸了。
同学们才是最了解她的，所以他们是对的。
老师很生气，他把她的试卷一把丢到了地上，怒道:“你努力不是给我看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在努力，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明天把你家长叫过来！耶？我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学生！”
3
在发生这件事时，我以为这已经就是当天最大的热闹了，却没有想到就在同一天，发生了另一件让我永远都忘不了的大事。
那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我仍留在教室，兴许是在看小说，兴许是在和别人打闹，记不太清了。但却清晰地记得，安静的教室被一个激动的男生惊醒了。
他从走廊跑进教室，大叫道:“出大事了！肥球把女神从楼上推下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有些不可置信，肥球虽然对靠近她一米以内的所有人都怀有极大的敌意，但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和别人有过太多的冲突。
“隐忍了那么久！终于要爆发了么？”
同桌在我旁边说道。说完便跑了出去，同学们都跟着跑了出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么大的热闹，不亲眼看到，也许会遗憾很久？
等我们都跑到走廊时，走廊已经站满了人，左右两边都一动不动，以至于我甚至不知道事故的发生地是在哪里。
好在这时，同桌已经挤了回来，他对我指了指厕所方向的那一边走廊说道:“在那儿呢，没推下去，肥球就把你们女神架在扶杆上，快要丢下去了。”
我伸出头看了看地面，六楼的高度让我头晕目眩。
“没有老师来阻止她吗？”
我问同桌，但他却没有回答我，而是凑上来在我耳边小声道:“你信不信她真敢把你们女神丢下去？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明天的早餐，她扔下去了算我赢，没扔算你赢，怎么样？”
我白了他一眼，他自讨没趣地嘁了一声，也不再看热闹，转身回了教室。
我在走廊的人流中焦急万分，一边期待着事情有什么转机，一边又害怕听到同学们的惊呼声。
好在很快，老师们就赶来了现场，把我们赶回了教室。虽然热闹不能再看，但看到有老师来也安心了不少。
回到座位上，还没等我说话，同桌抬起头问我:“扔下去了？”
我摇摇头。
“可惜了，她肯定敢扔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她爹是个杀人犯，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同桌挠了挠头:“听说的呗。大家都这么说，总不能还有假吧？”
“为什么不能有假？”
“那你想想，为什么大家都说她爸是杀人犯，不说你爸是，不说我爸是？”
我不说话了。那个十六岁的我和现在的我一样，辩论能力基本为零。
我只能沉默以对，哪怕在感觉上这句话漏洞百出。
那天晚上不久以后，老师就让我们回到了寝室。至于肥球和女神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如何了，我们不得而知。
只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肥球和女神都没有再来学校。
我虽然很好奇，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抓耳挠腮却无可奈何。连我同桌这个百事通都不知道，我们又能从哪里得知关于这件事都消息呢？
我以为如果不能得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将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但没想到，在下一个学期，我的所有的疑惑都从女神那里得到了解答。
她是那样的慷慨，毫无保留地对我们说了她的故事，也许是为了炫耀，也许是为了忏悔，亦或者是和我们说了能够触碰到她某个我们所不能的理解“爽点”，反正她就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毫无保留地对我们说了她们的故事。
4
下学期开学不久后，女神很快便回到了我们的学习生活中来。但肥球在那天晚上以后，直到我们高中毕业，都没有再回到学校。
兴许是没有了肥球，让大家本就枯燥的生活又少了一些快乐。所以班上的男生女生常常组织在放假的时候出去聚会，我参加了几次，也和班上的大多数同学彻底混熟了。
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用我说，大家都十分好奇。所以女神在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我们。
事情的起因有些模糊，是女神和室友走在路上说着话，或许是她们嘻嘻哈哈地样子刺激到了有“心理变态”的肥球，肥球发疯似的冲上来掐住了女神的脖子嘴里骂着一些很难听的话。
“那为什么她不掐其他同学的脖子只掐你的呢？肯定是你有问题别人才会掐你的。”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等到我反应过来捂住嘴巴时，这句话已经完整地从我嘴里蹦了出来。
好在说出来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坐我旁边的同桌听见了，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女神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被吓坏了，我转过头看了看地面，脑子一片空白。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被老师带到了教室里。我看见她哭了，我也想哭，才发现自己早就哭得稀里哗啦了。”
“她敢！她竟然敢！她凭什么敢这样子吓我！”
“我打电话给我爸，我爸和我妈马上就来到了学校。她也打电话给了她爸妈，不过没人接。”
“没人接正常，她爸不是杀人犯吗？在牢里蹲着呢！哪有空接她电话！”坐女神旁边的一个女生接了一句，顿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爸妈把我接回了家。我对我爸说，我不要和她一个学校了，她吓死我了。”
“我爸也很担心我，他去到了学校，给学校很大的压力。最后我爸见到了肥球她爸。”
“她爸不是杀人犯，那是我乱说的。不过她爸是和她妈都是个农民工，也都差不多了。那天我爸回来对我说:要不算了吧，她爸妈跪在我面前磕了好几个头。”
“我当然不愿意了！试问你们谁被这么一吓，能这么快缓过来？一想到她按着我要往下扔的可恶模样，我就气的牙痒痒。我发誓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但我表面还是答应了我爸。我什么都不说，就是假装自己变得很虚弱，我对我爸说，我不想去上课。我还是怕。”
“最后我爸给我出了一个办法，终于让她滚蛋了。”
说到这女神忽然顿了顿，在大家迫不及待地追问下，才神秘地说道:“这个办法叫做:抑郁症！”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抑郁症这个名词。而周围的同学们也大都一头雾水的样子，唯有女神一人露出神秘地微笑，继续说道:“这个病太复杂了，说了你们也不一定懂。大概呢，就是我受到的严重的心理创伤，我去医院开了证明，最后我把拿着证明去到了学校，让学校把肥球开除了，就是这么简单。”
“作为施暴者，被开除应该很合理吧？”
大家都点点头，有女生担心地问道:“啊？抑郁症？好恐怖啊，你没事吧？”
只有我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问了句:“那肥球现在去哪了？”
女神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不知道，估计跟着她爸妈一起去搬砖了吧。”
我还想问，但女神一句话让我丧失了所有的勇气:“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那天我感慨颇多地回到家里，躺在了床上。
我打开了手机，第一次在网上搜索与抑郁症相关的词条。
我看到网络上的词条竟是如此温柔善良和难得的宽容。
但温暖的背后，我想起了女神。我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假设两个对峙中的人，其中一个宣称自己患上了抑郁症，那么无论事情的本身的对错如何，胜利的天平一定会向抑郁症患者那边倾斜。
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他们会看到一个哪怕遭到了孤立和霸凌却依旧心理健康的强者正在肆意欺辱一个心理敏感脆弱的弱者。
群众当中总是不乏拥有很多正义感的人士。也许没有明确感觉，但他们总会期待自己能够遇到一场争执、意外又或者是各种各样的与自己无关却又能够插上一句话的事情。
借此来宣泄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他们从来不问对错，那似乎过于麻烦了。在子弹飞出去的瞬间，这场审判就已经开始，开枪者就成了罪人。
他们不想等待，也害怕等待后再发生怎样的反转致使他们无法发泄自己心中的正义感，所以他们不吐不快。
在迷迷糊糊间似乎我睡着了，也许也没有，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刚开学的时候，为了加上班上某个我喜欢的女生，我把班上所有的人都加了一遍，其中就包括有肥球。
我一个激灵，迅速翻起身打开手机QQ，将列表拉到了最下面。
我看到了一张黑白的猪猪头像，备注写着肥球。
我点开她的空间，上面写着最近更新的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啦啦啦我是一个快乐的小肥球～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我爱你们！(表情)
第二句是:很喜欢三毛写的一句话，你对我百般注解和识读，构不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