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
孔鸣像一只被鞭打过的猴子，萎缩抱头盘在办公椅上，连喝白开水都会露出苦涩的表情。
蓝色的四方办公室中，五六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一个更蓝的“点赞”手势印在墙上，这是公司的LOGO，下行文字：“人生点赞公司”。准确地来说是“人生点赞人文与科技有限公司”，用它的创始人孔鸣的话说，点赞这件事，既是一种人文关怀，也是一种科技美感的现实。
员工们都好奇，为什么老板今天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们不知道，孔鸣的桌上放了一张电信监管部门以及公安部的联合警告，警告什么呢？
内容大概是孔鸣的“人生点赞公司”到处点赞，给很多人点了很多虚假的赞，导致一些乱象产生，例如形成人们爱虚荣的社会风气，滋养了灌输点赞虚荣心，导致人们把很多金钱都投放在为自己点赞的事情上，导致其他类消费的降低，间接会产生社会健康消费影响。
孔鸣很郁闷，点赞这事也不是自己发明的，他只是将这件事当成一种正业来做，为什么就会招惹监管部门呢。
按道理来说，为人们点赞这是一件好事。这世上人离不开三种东西，一是虚荣，二是笑，三是异性。这些东西你不能百分百说得到，但要是身边有，会让你心情愉悦，给人继续折腾下去的动力。
想想，人生嘛，本来就没有意义，所以才爱玩爱荣誉，以此来填点意义。给他们点赞，满足虚荣心，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这简直就是给人生赋予意义。为什么就会被警告呢？
以前自己没创业，还在写字楼里上班的时候，做的虚伪事多了去，例如虚报业绩，拉拢一些不成熟但急需业务的公司为自己公司免费做服务；策划一些夸大的广告，吸引大批的消费者……那才是真的应该受到警告的。反倒是现在老老实实为人们点赞，没有半点虚假成分，每个赞都是实打实的，却被警告了。孔鸣百思不得其解。
—— 02 ——
当初创业选择这样一个永恒的朝阳行业——点赞，并不是贸然。
技术和社交的发达，使得地球看起来比村子还小，所有人都在用同一款社交软件，只要你有好的东西分享出来，多则可以收获几亿个赞，少则也有几百上千。
而且人们市面上已经出现各业务类型公司，见怪不怪，例如对面的“撒谎公司”就办得红火。
撒谎公司业务包括出轨撒谎，早退撒谎等等，而且可以还原跟真的一样。有一次有个小妹想请假一天，但是找不到理由，于是撒谎公司出了个主意：你就说自己的猫咪不见了，要去找。随后撒谎公司把猫偷偷藏起来了，小妹焦虑万分要去找，最后成功请到一天的假。你说这公司办的跟真的一样，咋能不成功。
还有出轨挽救所，一夜情心理治疗公司，等等不一而足。
点赞业务人畜无害，虽然受到警告，也总不会被查封吧，又或许是一种监管机构彰显自己的威严方式吧。再说，虽然遇到点挫折，好不容易办起来的公司，怎么能因此倒退。孔鸣想起他的父亲，当年创业很多次，但是都没有成功，归根结底，还是坚持不够。这一次，怎么也得撑过去。
孔鸣收拾了下表情，走出办公室，“大家早点下班吧，明天再战斗。点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每一个赞，都是这虚伪时代的实在存在！”员工们纷纷点头相应，从孔鸣口中说出的话，或者说，从老板口中说出的话，都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员工刚走完的一刻，孔鸣想起身下班，没想到前同事马永道来了。两人此前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一个是策划经理，一个是业务经理，可以说是一对明星组合。
马永道把挎包挂在孔鸣的晾衣架上，坐沙发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跟你就不绕弯，直说了，有个小明星要上一个音乐节，需要给他全方位多点赞，让他横空火起来。对方家底很厚，长得也不错，就是才艺浅一点。但是你也知道，只要好看，才艺还是可以被原谅的。可以边成名边练习嘛。”
“预算多少？”孔鸣问。
“300万。够你一季度的业绩吧。”
“这明星真材实料，性格人品，能经得起推敲吗？我怕这点赞出去，造了一个对不起观众的星，那可不大好。”
“这你放心，又没让你现场给他鼓掌，只是网络上点赞。”
“点赞可以是为很小的事情，就拿长相来说，也值得给点个赞吧。”
“说得对！”马永道拍着沙发扶手叫到。“社会就像大舞台，上去的人都希望得到掌声，掌声太刻意了，点个赞刚刚好。”
“哎，那对方需要留言不？除了点赞部，我这刚好成立了一个新部门，留言部。骨干都是从大公司挖过来的。”
“留言嘛……能几国语言留言？”
“中文、英文、日、韩、法、德、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暂时就这么多，太多了团队应付不过来。怎么样？国际化够不？”孔鸣得意地搓搓手掌。
“这新明星国内没啥知名，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法国、德国、西班牙的留言占个七成，就说是在欧洲深造，很受欢迎，想家了，这才回国发展！”
“这包装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假了点，你知道吗？我刚收到一张监管部门的警告单，说我是虚假点赞，影响社会风气。”
马永道摸了摸下巴，说“这好解决，我就给他照片带到欧洲去，让广场上的人群都来点评下，这样评论就是真实来的，我们就是把它搬到了网上而已。”
“诶……可行，真实，确实真实！”
“你看，这事情成了以后，在市场上你就不是为别人的旅游照点赞，校区比赛点赞，你的点赞是可以影像明星的，以后业务还愁啥。”
两人最后达成一致，这300万的单子，包装一个好看有点才的富家子弟见面会，在音乐节上造大波声势。最好是成为点赞最多的明星，这样就能一炮而红了。
临走时，马永道贴在孔鸣耳边说了几句话。
—— 03 ——
为了把这事做好，孔鸣带着点赞部和留言部的部长，完成了几个重大步骤。
首先，是了解参演嘉宾都有谁，他们有没有聘请点赞的公关公司；音乐节当天的观众国籍年龄分布，作出合理性的点赞行为和留言行为特征分析。
第二，根据预测目标，贷款了30万，购买点赞云计算设备，以防信号和后台出问题。又花了10万，买到干扰器，干扰其他家公司的点赞系统。
第三，音乐节到来前，用中等规模的点赞行为，探测监管部门的风向，预估查封风险。
这三步都做妥当了，办公室坐满了二十多个人，噼里啪啦地操作着电脑，点赞部和留言部部长在孔鸣的办公室进进出出，多股无声的战斗气息散发在各个角落。
孔鸣没有写半个打鸡血的字在墙上，他觉得那样虚伪，人还是比较踏实为好。于是暗地里和点赞部部长制定规则，哪个员工发工作中的自拍，立马就让内部给他点上一万个赞。收到赞的员工都士气大增，在短期内见到了一种无法预估的工作力和团结力。
“叮咚”一声门铃响，前台进来两个公安，直接点名要找孔鸣。
孔鸣心里想，这一个星期后音乐节就到了，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亲自找上门来了？
两位公安坐在沙发上，就在马永道上次的坐的位置，介绍完身份直接开问了。
“你的公司出事了知道么？”
“嘿嘿，我们都是点赞业务，都是给人们需要的东西，没想到会出啥事。”
“8月7日晚上，在臻环酒家，有二十多个人同学聚会，其中有一个是姓王的先生，你还记得不？”
“王先生？咋了？”
“王先生在你们这购买了点赞业务，当天晚上发完聚会视频，社交账号收到了26万个赞，3000条留言，班上的张先生很生气，打了对方一顿。这事，和你脱离不了关系。”
“这就奇怪了，张先生打他，和我的业务有什么关系？”
“根据口供，张先生是班上最富有，他发完视频，只有8000个赞，97条留言，王先生是混的几乎最差的，于是张先生心里不平衡，动粗打了对方。”
“呃……我还是没有听出和我业务的关系……”
“也就是说，你的业务捏造虚假现象，给人们带来极大的虚荣心，助长嫉妒、攀比心理，有很大网络危害，这是我们对你的第二次警告单。孔先生，希望你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可能下次就是直接立案处罚了。”
“这事，纯属张先生个人问题吧，他心里不平衡，和我有啥关系，和可怜的王先生更没有关系。你们应该去处罚那个打人的张先生。”
“他已经受到处罚了，希望你也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送走两位公安，孔鸣心理窃喜，果然和马永道上次说的一样，现在法律没有写明虚荣心是不能购买的，点赞是不能购买的。只要不涉及金钱利益的点赞行为，都不算违法。所以这次公安找上门，也只是吓唬而已。
违法断然是不好的，违反道德也是不好的。但是点赞行为，赞美留言，是人生当中的美好事物，法律要来干涉？真是个笑话。
孔鸣转身回来跟大家挥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工作。
看着老板脸上历经沧桑，又留有朝气的脸，点赞部长不禁顺手拍了张照，发到社交网络上，配文“时代的洞见者，点赞！”留言部长马上在下面点赞并留言“拍马屁是我们从来不屑，我们只是为美好点赞而已。”
下班时孔鸣看了看点赞部长那条夸自己的动态，点赞已经过万，顿时感受到满满的动力。创业夜晚下班，看到的一个个窗透出来的光，似乎是千万客户在为自己亮的灯。
—— 04 ——
音乐节开始的前一天，人生点赞人文与科技有限公司所有的运行后台，有规划地为男明星的社交动态点赞留言，看似轻量级的点赞背后，计划着音乐节当天的大爆发。
音乐节开始的前三个小时，公司忽然进来一队制服人员。
孔鸣马上迎了上去。
“我们是检察院的，怀疑你购买的GM3X3计算机，涉嫌走私，现在要对该计算机进行查封，请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哈？这台？不可能？我在网上买的。”孔鸣惊慌地看了看，他们说的那台计算机可承载着今天点赞的核心任务。
“根据资料显示，这是您直接在国外购买的，并且一次购买了三台。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能改天吗？今天不行。”
“我们是再跟你约？就是现在。把主机拆了带走。”
一声令下，四名检察院的小伙就动手拆机了。两个部长还想上前去挡一下，但是看到孔鸣没动静，又缩回去了。
孔鸣忽然转身抱住一个检察院的小伙，大喊“别动！今天还得用！就用完今天！今天就好了！明天一定跟你们回……！”
话没说完，就被小伙一个转身摁在了地上。
“点赞而已啊，今天我就是点赞而已啊！”孔鸣似乎看到了300万正在离他远去，购买设备的几十万也沉入海中……于是他继续喊：“你们让我点赞完嘛！人家演出辛苦，要点赞的啊！长得好看，点赞怎么了吗，啊？！”
员工们怔住了，似乎没看过他们老板这般激动的样子，依然没有人敢动。
孔鸣从检察院出来，已经是第二天，被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但是机器就带不走了。点赞部长在检察院门口等着他，还没上车，点赞部长就挠头说：“昨天我们拼尽全力，人工加上电脑操作，也就点了6000万个赞，大部分明星的赞都是一个亿起跳，实在是没办法……”
“没有那台云计算的机器，点赞、留言计算规划速度上不来……”留言部长也忧心忡忡地说，“留言也只有500多万条，很多都是重复的，只有中文和英文……”
孔鸣叹了口气，“好了，知道了。”
话音刚落，旁边来了加长黑色轿车，里面坐着马永道向他招手，于是孔鸣向黑色轿车走过去。
一上车，立马就被男子摁在位置上了。孔鸣看看车上的黑衣的壮硕男子，也不敢多动。
马永道像是憋了十天的尿一样，憋憋慢慢地对他说，男明星在音乐节上的点赞没有打响不说，而且几乎垫底，还招来一些难听的点评，对方很生气。最难入耳的是一句“两腿跳舞就像休克一样，完全看不出动作特征。”
两人一下车，就被绑在一个柱子上。环顾四周，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音乐节现场。已经没有人在，唯一有的就是保安，在看场地，等待拆卸舞台的队伍过来。
一位看似男明星发言人的男子出现了，一见面就吼：“我们快你们气死了！”
“真是的！你们就这么不靠谱！”
“我们家的到现在都不敢上网！怕看到新闻！”
“刚出来当明星，容易吗？！”
“你们混什么吃的？！”对方连珠炮弹般不停歇。
“连现场保安都是我们请的！为的就是更有安全感！请你们来弄点赞，却屁效果都没有一个！今天那么多明星来演，就我们家的垫底！知道那句难听的话被顶上第一位吗？”
“‘下半身像休克’那句吗？”孔鸣不知乱了哪条神经，回答道。
“你才休克！你俩都是脑子休克！我现在就很想打到你们休克！”
“那个……不好意思， 确实没完成是我们的错误。那钱我就不要了。”
“你不要脸？你有脸要？你有脸提一下‘要’字？”
“没……没啥，那个，不好意思，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怎么赔偿吧，先放我们走吧。”马永道想尝试缓兵之计。
“急什么？没有点赞成果怎么不见你们急？今天，我就要把你们双腿打到休克！”
说着就在地面上找家伙，终于舞台后面找到了一根搭建舞台剩余的钢管，拖着摩擦地面啷当啷当响。
孔鸣像条被困住的蟒蛇一样奋力扭动身体，想挣脱逃跑。
附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警察赶到现场了，带走了孔鸣和马永道。
虽然孔鸣心理困惑不已，为什么警察会刚刚出现？还有，怎么才能为今天解救自己的警察点赞？
—— 05 ——
孔鸣在警察局，被带到一个房间，以为是拷问。门一开，孔鸣就呆住了，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刚好是自己被查封的计算机。计算机连接在巨大的弧形屏幕上，这到底是要干嘛？
门口又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剑眉男子，一看就是权威人物。
“你不是擅长点赞吗？那就在这里搞吧。”
“啥意思？没明白。”
“这里设置一个点赞部门，专门为政府点赞，这就是你更重要的任务！”剑眉男子继续说：“也就是说，这里是一个政府部门，由你来负责。”
孔鸣忽然明白，自己已经被收编入政府机构内。在没有其他选择之前，这是他继续发挥爱好的选择。
“咳咳，顺便提一句，这一届市长在明年年中要换届，说不定，你到时候会被委以重任。是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孔鸣看看熟悉的机器，看看玻璃窗映出的自己。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伤心，说不出几句话来，关键是在这个办公室里也没有人跟他说。这下好了，饭碗是不用愁了。但总是不能对外声张，就是心里有点闷着。
两个月后，孔鸣和马永道闲聊着，马永道跟他说，有的高端客户（多是明星）已经不满足被点赞包围，开始向海外要一些“新甜点”，听说是能激发生物上的愉悦感，能提升整个人的兴奋度。持久度比收获点赞要长久，耗费是高了点，但是一旦上瘾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享用这种“新甜点”属于违法，毕竟能使人上瘾，伤害健康。甚至有的高端客户运气不佳，被警察抓住，连点赞的快乐都享受不到了，剩下的只是冷清和难听的留言。
孔鸣把几个旧员工招了偶来，在新成立的办公室开始没那么张扬的工作。偶尔自言自语，还是点赞好，搞什么“新甜点”，真是。“点赞”简单又有效，每一个赞都传达了真实的喜悦，是人生一大乐趣啊。
手机里每个赞出来的时候，孔鸣都微笑着看，放佛是自己的一个细胞，在对自己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