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闲聊几句,杯盘散乱。我请小王收桌子洗碗,平常那都是我的活儿。
“我是少爷!”他含笑离席。留我和他爸四目相向。
放到旧社会,富贵人家、显赫人家的儿子才称少爷。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他,自诩为少爷?!
行,少爷,出门去遛遛。
王家少爷和陈家少爷结伴去街头发传单,每小时工资8元,核心是能给暑期社会实践作业盖章。
发传单的教育机构要求他们早上8点去办公室领宣传单。王家少爷8点才到达陈家少爷小区门口,陈家少爷则刚刚被老妈从床上拎起来。
这一天烈日难得没有当空,灰蒙蒙的很是照顾两位少爷。这二位慢腾腾上楼领传单,丝毫没有迟到的羞涩。老爸老妈担纲司机,车停路边等他二位开工、收秤。
等我们买瓶水返回大楼,那二位已了无踪影。王少爷的爹说跟踪一下拍张图也好。我们走遍整个广场、附近小学、过街天桥、公交车站、居民小区,连农贸市场都搜过,压根看不到发传单的两位少爷的影子。
老爸老妈分头搜寻,我埋头四处检索地上的废纸,看有没有被人扔下的我家少爷发放的传单。他爸说步行了不下10里路,周边走遍了也没发现那二位工作的身影。不会是找了家肯德基喝水嚼薯条吧?不会把人家的传单扔垃圾桶了吧?老王起了进网吧搜索的念头。不会,起码的道德与责任感我家少爷还是有的。
两个半小时后,那二位蓦然闯进了我们的视线,10米开外,背影。一人拎一个文件袋 ,一前一后驮着背、拖着脚步往领传单的大楼走。对面过来一位大妈,小王迎上前递上宣传单,指指画画一番,大妈接过单子走人。远看小王灰色的T恤后背已成黑色。
二位回到车上,说章盖了,工钱没领。
“不好意思要钱?”
“不是啦,发钱的老师不在。”一个说。
“又不多。”另一个说。
老师来电话,说他们工资都不领就跑啦,问他们还来吗,两个直嚷:“不来啦,不来啦,不是人干的活!”
我偷看了小王在社会实践作业上写的总结,悄悄递给老王——
“挣钱太不容易,烈日下发传单汗流浃背,腿像灌了铅一般。”
我问老王:如何扒去少爷的皮?老王答:像姜文一样把娃儿甩到山里去过两年!
山里的孩子他们也不是没见过。
就那个暑假,小王和小陈在里格码头,目睹过这个同龄的孩子卖梨。
“阿姨,买我的梨子嘛。”小家伙在清早的风里吸着鼻涕,拉开书包给我看他的梨,“阿姨,买一袋嘛,就当扶贫。”
我探头看他破烂书包里几个袖珍畸形的梨,揉了揉他扎手的头:“不喜欢吃梨呢,买了也不会吃。”
“你不吃,我帮你吃!”挺机灵的小孩,我被他逗乐了,找小王讨了零钱递给他:“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一袋都吃掉,好吗?”他接过钱,愣了一下,转身开跑。
小王和小陈瞄了我一眼,小陈说:“他书包里好多钱哦。”
对比,反差,似乎跟小王小陈没有几毛钱关系。用他们的双眸看得见世界的不同、境遇的差距,但走出大山回到城市,我还是我。
重读余华的文章《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想找到点启发。可是,他是这样结尾的——
“所以与其说我在讲故事,不如说我是在寻求治疗,因为我是一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