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君
——2001年1月《少年文艺》
女中的柳转来一个月,很快打开局面,她有一种男生的“爽”,看上去纯朴大气,还给人一种收放自如的感觉。只是看她比较顺眼,也没和她搭腔。
清净日子还没过够,班长神秘兮兮地来通报动态:“有一个女生喜欢上你了,想知道是谁吗?”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烦,人家一个人挺舒服的,成绩蒸蒸日上。所以当时就把他嘴封上了:“去!没兴趣,谁也别来打扰我做‘和尚’。“
埋头苦干久了,我也需要闲逛一下的。一天午休,我在第一组和第三组之间散步,闲得,静得,哪怕有两只麻雀打打小架也好呵。这时听见柳在很大声地叹气。
“喂,什么事?”我用大哥哥的腔调问她。
“啊!”她大吃一惊,反响之大,引得别人都朝这儿看。
“要愿意,告诉我,说不定我有好主意呢。”
“有个人,他……让我老是心神不定。”
“谁呵?”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不过柳还是给了我一点希望,“我可以形容一下他。人冷冰冰的,不过我只当他是‘炭烧冰淇淋’。有空的时候也蛮喜欢帮助人的,是绅士型的那种。”
“这种家伙,装酷,理也不要理他。”
“这就是你的主意啊?”柳很失望的样子,接着叹气,“我只不过好奇嘛,想结交结交他。”
“哦,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没有勇气。”
“那——你暗示过他没有?这样双方都不会突然,也不会陷入尴尬呵。”
“有过,不过他根本没去听。”柳失失落落的。
我吹了口气:“有这种呆男人?还要搭架子呵,呃,对不起,讲他坏话了。”
柳笑得挺欢,一点也不生气:“没关系,真该让那个人听到!?
我更起劲地帮她想办法:“暗示行不通,就来绝的:‘阿米尔,冲!’没勇气,我来为你效劳好了——闲着也是闲着。告诉我,是谁?“
柳忍不住笑了:“呵呵,不必。还是我来吧。谢谢你为我撑腰。我,现——在——就——去——找——他!”
“那就好了,咦,怎么还不去?”我发觉她呆呆看我,“还有什么问题?要不要陪你一起去?”
刷,她一个大幅度起身。“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柳慢慢伸出右手。
不知要笑还是哭,我草草拍一下柳软软的手心。接着向后退,一步一步退回座位。这个女生厉害哦,看上去反倒像我吵着送上门的。
不用说,我又给卯上了,不承认也不行。柳把追求摆上台面,一下课,就跑到我座位旁跟我说话;中午给我洗饭碗;劳动课时,推着我打篮球;活儿由她干,还送卡,话挺肉麻。我更烦她,耍什么手段?我讨厌有心计的女孩。突然有一天,她找借口和我大吵。我没还嘴,心想:就算我还你的人情,不欠你了。我沉默,她声音也越来越低,眼里,好像过了一丝绝望。我的心,稍微动了一动。
接下来一个多礼拜,她一句话也不和我搭了。和别的男生很好很好。要说我感觉不到反差是假的,平时总有个人热火朝天围着你,突然一下静悄悄了,是有一丝失落感的。可一会儿就轻松了,好了,没压力了。好坏都我一个人扛着。我爸说过,男人最珍贵的是自由,失去以后就只剩下责任了。
可是柳又睬我了,若无其事一样。我老样子对她,过一段时间,她好像受不了一样,又不理我。反复了好几次,她的频道也换得很勤快。我说她这样有什么意思呵,她平平淡淡地说已经没有办法了呀。
没有办法,暑假我参加徐汇区少年宫话剧团,她也跟来了,演戏还挺放开,老师很看中她。我们多了接触的机会,在和学校不一样的环境里,轻松一点,也友好多了。初三开学,她的钢琴老师开演奏会,她也要上台。她邀请了我和另一个对他有好感的男生去听,那天她穿的很古怪,里面天蓝高领棉毛衫,外面套了件大开领的休闲衫,还问我好看不好看。我对女生的穿着没什么鉴赏力,怕说错,只有忍住笑拼命点头。
柳在台上弹琴时,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手拍着膝盖,磕头虫一样快,心里和着节奏叫:“弹错一个音,弹错一个音,弹错一个音……出洋相吧,出洋相吧,出洋相吧……”我也没什么坏心,就图个好玩。
大概十点种,我们三个走在马路上,漫无目的,一直走到安静的东湖路上。我一会儿提前,一会儿靠后,让他俩一起走。那个男生有不会说话了,柳就跑过来和我说话。其实也没说什么,可我一直忘不掉那个夜晚,自己从来没有和朋友在那么晚的时间走在那么静的一条路上。
班级换位子,柳就坐在我的前座,我们常传纸条。传纸条挺可恶的,一传就跳不开感情交流,感情一流通,关系自然好起来。我手痒心痒,到了每节课都想给她写东西交流看法的地步。要是她没回条,我会紧张:是不是什么地方写错了?
她是个有想法也会表达的女生,大概是从这里,我慢慢被她吸引过去的。
我们写到篮球。因为《灌篮高手》,篮球也越来越变成一种热烈又媚俗的运动,男生和女生最大的区别,我个人认为,男生是围着球转,女生是围着打球的人转。我要和柳交换看法:
“如果说亲身体会到男生在体育方面的优势就像揣摩到地球是圆的,那么接触到篮球就好比发现了麦哲伦海峡,对我具有划时代意义。汗水换来男人的尊严,当球在我手中运转时,通体也被赋予一种魔力和光彩,足以照亮无数少女的芳心。”
柳埋头写了很久,我等呵等呵,两页嫩绿的纸终于飞到我眼前,柳秀气美丽的字好像春天在阡陌交错中轻飘飘地散步——
“那个圆圆的东西,随着手指用力,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心,随之狂乱不安。我已经迷恋它许久。那棕色的躯体被黑色曲线缠绕,在地上,在空中,在我的视野里,在我的思绪中,交错着,编织着经纬。“咚,咚”,每一下,都让我的心脏失去规律。每个周末下午,这种声音千百次出现,从窗户爬进来,溜进我耳朵。事实上并非每一个“咚咚”声都能使我不安分,事实上只有一个声音,从一双手上传出的、与众不同、令人坐立不稳……事实上我丝毫不懂这项运动的规则,可我的脑中总会浮出那个影子,起跳、出手、落地,一气呵成,仿佛与落入网中的圆圆的球体融在一起。黑黑的曲线缠住了我,就是一张密密的网,缠住了一头心甘情愿被捕捉的小虫。
——有感于你的最后一句话。”
大概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以前我看起来会肉麻的话,这次让我激动。轮到我坐立不安了半节课,射过去一张纸:“做我女朋友好吗?”没有一分钟(她应该一秒钟也不犹豫的),得到了她的回答——“不好!”我呆若木鸡,甚至有痛苦的感觉,毕竟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向女孩表白。我也想不通,走过那么多路,绕了那么大一圈,当我真的放下架子,她却轻轻一摇头,要逃。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团组织生活课,全体像绕花卷一样层层围坐,我特地坐到她旁边。她满意地一笑,我轻度的沮丧马上无影无踪,这是我第一次比较有意识地为自己的魅力而庆幸,我也许比别人更容易争取感情。
我们坐在最外围,我请她说明理由。她慢条斯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很专一的男孩,我转到这儿,听说过很多你以前的事。”
她又说:“我梦想摘到星星,但我踮起脚,举起手,仍感觉到离星星那么远。我有那份幸运,就是没有那份自信。”
我看到她的眼睛眨得很厉害,心里打架打来得更厉害吧?第一点,不是理由的理由,她应该打听得到我从来没有把哪个女生当作女朋友,第二点,一是为试探我,二是给自己打打气,三是暗示我给她搭个梯子吧?
我埋下头,低低地,一声长叹后,再没有声音,保持这个痛苦的动作不变。整整大半堂课,我一动不动,好像时间多过一秒,我的痛苦就深入一分。
柳一直在观察我。
我手麻,头颈酸,听到拖凳子的声音,团组织生活要结束了。就在我熬不住抬头并且要笑出声的时候,耳朵边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好吧,我做你的女朋友。”
热乎乎的气流,吹得我耳根发烫